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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儿曹若定第9章

发表时间: 2022-11-14

我们要坐着火车北上。临行前我将奶奶给我的镯子褪了下去,随手放在了抽屉里。


曹若定问我怎么不戴了,我说不跟手,戴不惯。


蓉都城并没有直接能到北平的火车,要辗转换乘好多次。


出门在外,我们行李不多,因为收拾行李时,曹若定说缺什么那边都可以置办,收拾一些火车上要用的就可以了。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觉得他的的确确是个娇惯着长大的少爷。你看去搭火车的,谁不是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给带着,哪怕是家中没吃完的大米都要打包拿走了。


我们行李不多,只是我行动不便,基本都得靠曹若定背着或是抱着。


我谈裹了脚可以自己走。


他拧眉,「月儿是不是忘了我们去北平做什么的了?」


是哦,明明是去做放足手术,怎么又要裹脚了。


我笑自己傻,见我笑,他也笑开了。火车越往北走,山越高。一开始我还会扒着窗户看外面的景象,后来也失了兴趣。火车摇摇晃晃的,看不得书,坐久了整个人都变得恹恹的。


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会跟我说一些军校学习驾驶飞机时的一些趣事。


他一直和我说着话,我便不觉得路途漫长了,甚至觉得还不够长。


永远没有尽头才好呢。


我们初到北平并没有直接去医院,他带我在城里走了一圈。


我看着曾经的皇城,大清数百年的政权就是在这里被推倒的,心中感慨万千,不知道大清亡了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应该是好的吧,若是不亡,我大概只能嫁个所谓的「上层绅士」,哪里还有缘分认识这么好的他,更别提他给我「介绍」的南丁格尔和海伦凯勒了。


此时已是初秋,呼隆呼隆的风里像藏着小刀,刮在脸上生疼。我抱怨北平的风没有蓉都城的温柔,他便把手放在我脸上,用来挡住过于刚硬的风。


他带我去吃了全鸭宴、嘎吱盒、酱肘子、驴打滚、豌豆黄、炒肝、炸灌肠……


那些我从未尝过的味道,他都带我去吃了一个遍。


我在第三天住进了协和医院,医生们又研究了一个礼拜,弄出一个我暂时听不懂的方案,总之就是两只脚分开手术,先做一只看效果。


在医院里,我进一步明白了护士的职责,她们的工作并不是像丫鬟一样伺候病人。


她们协助医生的工作、照顾病人身体和心理上的需求。


这辈子除了曹若定,还没人像她们这样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过。


即便是我的奶奶也没有,她还是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叫我莫过了病气给弟弟。


我在协和医院动了好几次手术,曹若定总是问我疼不疼,我都笑着摇摇头说不疼。


怎么会疼呢。


摆脱麻木与无知的黑夜,一步步走向光明,我心里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疼。


三个月后我才出了院,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现在就可以走路了,等伤口彻底愈合后,我还要复健一年。


北平的夜晚很寂静,街铺们都正在打烊。我觉得今晚的灯特别亮,一点都不像柴火的微光,连空气里都是干爽自由的味道。


背着我回酒店的路上,曹若定对我说,「月儿以后就可以自己走了。」


我不自觉就收紧了抱着他的胳膊,也不去管月亮星星好不好看了,鼻端的空气也变得闷闷热热的。


「你要陪我!」


「月儿,若将你的人生比成一本书,我充其量只是你书页中的几行字而已,我能陪你一阵子,但陪不了你一辈子。」


「为什么不可以?!我嫁给你了,就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最近北平都在讨论东北战事。


他不想要我了,他想上战场。


我的眼泪滴答滴答像屋檐上挂着的水珠,一颗颗不间断地打在他的脖颈上。


「下雨了吗?」


他腾出一只手伸向天空接了半天没接到雨点,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的眼泪。


结果他不仅没安慰我反而笑出了声。


「原来是我们家小月儿掉的金豆豆。」


我不再憋着,哇地一下哭出声,哭得像要把十六年来的委屈全都拧干了,把整个人都哭通透了。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过一辈子!」


我哭得有多大声,他就笑得有多大声,我气得狠狠往他肩膀上擂了几拳。


「好好好!过一辈子,过一辈子。」最终他没敌过我的铁拳。


「你认真说!」


他将我往上掂了掂,「小月儿,我们好好地,过一辈子。」


他的话音刚落,天上突然飘落下来好多梨花瓣,粘在脸上冰冰凉的,接在手上一下就化成了水。


曹若定说这个不是梨花瓣,是雪。


我在蓉都城从未见过下雪。很快,梨花瓣,哦不,是雪,就落得满地都是、满房顶都是,落得我和曹若定满头满身都是。


我在他背上晃着腿,伸着手接雪花玩。


「冷吗?」他问。


「不冷,好玩。」我说。


「先生、太太,下雪了,进来拍张照,避避风吧。」一个穿着背带裤戴着报童帽的年轻男人,站在照相馆门口招揽着我们。


曹若定半回头问我,想拍张照吗?


我原本是想的。但突然又想起李瘸子那张坐着拍出来骗人骗己的照片,就不太想了。因为我现在也是一个瘸子,必然也只能坐着,我想站在他旁边拍。


「等我腿好了,回蓉都城再拍吧。」


「好。」


就这样,我错过了和他唯一一次拍照的机会。


我总想着,他已经应承了我一辈子,一张照片而已,早晚都拍得。


若有先知,我哪怕只能趴着也想和他一起拍一张照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