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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承祝永宁小说知乎

祝永宁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我已抢先一步,趁他弯下身,踮着脚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一个。一身冷峻的暗卫嘴上咬着个包子,他偏过头,两簇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神情疑惑。甜吗?我望着他眉开眼笑,一起吃吧,你买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

主角:萧景承祝永宁   更新:2022-11-15 14: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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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萧景承祝永宁的其他类型小说《萧景承祝永宁小说知乎》,由网络作家“祝永宁”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我已抢先一步,趁他弯下身,踮着脚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一个。一身冷峻的暗卫嘴上咬着个包子,他偏过头,两簇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神情疑惑。甜吗?我望着他眉开眼笑,一起吃吧,你买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

《萧景承祝永宁小说知乎》精彩片段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临近夏至,日出一日比一日更早。这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阳光还未沾上暑热,从窗棱缝隙照射进来,四处敞亮清爽。


桌上放着一只食盒,启开来,里头是四个摆放整齐的包子,雪白滚圆,我用手背轻触,尚且温凉,倒还可以吃,不用再热。


可等我洗漱一番再回来时,食盒盖上竟挂着细密的小水珠。


包子……自己变热了。


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总不能是太阳晒烫的,心上突然好像也被什么人温温柔柔地烫了一下,我让哑奴都退下,而后轻轻唤道:宋骁。


在。


是你刚刚用内力热的吗?


真的好谢谢你呀。


都有些什么味道?


红糖,豆沙,花生,枣泥。


我用手指缠着发尾,故作苦恼,本宫想吃豆沙的,可是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实在分辨不出,你过来帮我认认。


想见的那个人终于从暗处现身,先是一只收得紧紧的黑靴,而后是笔直修长的腿,越过纹着烈焰的护腕,最后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在我一旁微微俯身,伸出手去,想要挑出那个豆沙的给我。


我已抢先一步,趁他弯下身,踮着脚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一身冷峻的暗卫嘴上咬着个包子,他偏过头,两簇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神情疑惑。


甜吗?我望着他眉开眼笑,一起吃吧,你买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


话毕,也不管他如何,从他手里接过那个原本该递给我的豆沙包,轻轻一撑跳到桌角上坐下。


包子被咬开一个小口,甜蜜的豆沙流淌至舌尖,心情也随之咕咚咕咚冒泡。我晃着腿,戳了旁边的宋骁,你那个是什么味?


他细嚼慢咽,吃的缓慢又安静。


红糖。


那岂不是最甜那个?


我惊怒地瞪着他,蛮横无比伸出手,还给我!


那些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朝他身上落下,明明是黑色冰冷的衣服,此刻莫名显得温暖。他不紧不慢吃掉最后一口,才一拱手道:公主恕罪。


小暗卫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话音里却含着一闪而过的笑意。


反正也没有真的生气,我吹了口哨,半坐在桌上,悬在半空的脚重新晃荡起来,地上的光影拉长又缩短,宋骁的影子也斜斜映在地上。当我把腿踢起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影子会有一块重叠在一起,勾勒出个颜色更深些的形状。


他吃完了东西,转身又要走。我正踩他影子玩呢,骤然失了目标,下意识就踢直了腿去够,这下好了,重心前移,我变成个大扑棱蛾子,直直地往下掉。


好在火焰一闪而过,宋骁又接住了我。


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他动作比风还快,我被抱住、扶稳、站定、再安置到椅子上坐下,只在须臾瞬间。


后腰上还残留着他留下来的温度,我仰起头,看挡在面前那个身影,他逆着光,影子盖下来,将我拢在里头。这下不用我伸长了腿去够,两个人的影子也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了。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嫔妃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同我玩,只有宋骁,会接住我,一次又一次。


小暗卫啊小暗卫。


有你在身边,原来这样好。



我无所事事,差人找了红绸出来,想给芊芊做一件虎头肚兜。


我刺绣的手艺不过尔尔,好在于绘画一事上十分有天赋。虎镇五毒,小老虎圆头圆脑,周身腾着一圈祥云,祥云多配龙凤,我觉得不喜,翻来覆去,想到那夜黑暗中惊鸿一瞥,烈焰夺目。这下改成小虎踏火而生,顿觉心满意足。


这偏居小院,初来觉得不过牢笼,如今有了宋骁说话,整日晒太阳刺绣,想着等天热了可以在井里冻西瓜,岁月一派静好,心中竟隐隐生出对来日的期盼来。


照顾我起居的哑奴是个老妪,头发已经半花了,人很好,她做菜不像宫里那样惯用小碟,看着精致却永远吃不饱。我见她用排骨熬汤,先用油炸一遍,整整齐齐铺在锅底上,再盖一层葱姜蒜末,快熟的时候又将新鲜金黄的玉米加进去,盖上锅盖慢慢地熬,香气飘满整间小院。


有时候我想学,她会打着手势告诉我:公主不必学。


不必学,那我以后想吃怎么办?


她又打着手势告诉我:想吃,随时来,她给我做。


嬷嬷大概不知道,出宫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深宫里最不缺红颜白骨,可能我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回出宫。


晚些时候她煲了老鸭粉丝,里头特意加了晒干的酸木瓜,醇香爽口,很是合我如今的胃口,一碗汤喝到见底,我请她再添一碗。


嬷嬷把东西收走,比着手势,大意是没有了。


或许是我眼花,总觉得她今日眼睛有些红,转念一想,老人家,不都这样?


那一天的记忆实在是很混乱。


约莫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小腹开始一阵一阵的疼,像里面有块大石,压着我往下坠。


我哑着声唤宋骁,没有人回答。


这疼痛来的迅疾而猛烈,冷汗浸湿后背,我很快站不住,碰翻了桌上燃着的安神香。香灰掉落在手背上,断成两截,但这一点烫和我腹中疼痛比起实在九牛一毛。


一只无形大手在腹中翻来覆去地搅动,我摸到襦裙下面浸出湿黏血迹。


疼痛让人说不出话来,全身都是冰凉的,唯有不断涌出的鲜血滚烫,焚香的铜炉啪一声滚落在地,我想起嬷嬷刚才的手势和泪光,她冲我摆摆手,原来不是没有了,而是别再喝。


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居然可以流出这样多的血,我躺在硬冷的青砖地板上,想着我的那道火焰。


小暗卫,你去哪里了。


这一回你没有接住我。


剧痛之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缓慢至极,也不知多了多久,有人破窗而入,我被他从地上抱起来。


宋骁那样好武艺的一个人,我第一次听见他大口喘息,心跳如同惊雷一般响在我耳边。我用力抓紧了他的衣襟,想问问他去了哪里,为何额头上的汗比我还多,为何我唤他,他却听不到。


可是疼痛像巨浪一样一阵阵把我淹没,我忍耐那么久,现在他来了,一颗心终于大定,我同他道:宋骁,我好疼,会死吗?


他说不会,抱我的手又紧又抖。


疼到极致过后就是空灵,我整个人断成两瓣,一瓣恍恍惚惚,一瓣神思清明,甚至有空想,他跑得这么快,我的步摇坠子大概全部绞在一起了。


可是没有关系,宋骁此时一样狼狈,我能摸到的地方又湿又潮,不知是血是汗。


我们在屋檐上狂奔疾驰,原来飞檐走壁是这样,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天空四周没有那些空殿的角,星野辽阔,月儿如钩。


好美。


可偏偏是这样的境况。


谁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境况。


再醒来时,头下垫着金丝软枕,身上盖着锦被绣衾,幔帐低垂,帘钩上系着串风铃。


居然是在宫里。


疼痛已经平息,好像昨夜种种只是一场噩梦。我浑身没有力气,勉强把手往下一探,小腹一片平坦,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里一直都很平坦,我还没到显怀的月份。


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的芊芊,我感受不到它。


它不在了。


我觉得难过,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完全哭不出来,甚至笑了一下。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萧景承不会让我有孩子的,便是生下来了也不会让我养大。


是我自不量力,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偏向虎山行。


映在床帘上的一道影子影影绰绰动起来,床幔被掀开,露出一张令我厌恶至极的脸。


王公公端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盛着碗乌漆嘛黑的药汁,萧景承伸手接过。宫殿里很安静,只有汤匙在碗中一下下舀过的瓷器碰撞声。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个枣?


又或者,一碗药不够,还要再来一碗?


汤匙抵至唇边,尽是腥臭苦涩之味,前尘往事尽数浮上心头,我努力积蓄起力量,把那碗东西掀翻。萧景承避闪不及,墨色滚烫的汁水淋了他一手,连衣襟也泼上药渍。


公主,你怎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萧景承冷冷地一瞥过去,王允霎时闭了嘴,取出一方帕子替他擦手。


我望着这个跟我纠缠半生的人,字字泣血。


萧景承,我恨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诅咒当今圣上,大不敬之言,王公公听了白着脸跪倒下去,敛目垂首,只当自己没听到。


萧景承把污帕捏在手中,阴着脸看我。


我不知道他心中又在合计什么,盘算什么,权衡什么,反正,他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这是最好的选择,保住了他们皇家的体面。


室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过了许久,他道:你晓得自己的身份,以后,别做不该做的事。


他本就是锋利的面貌,当了几年皇帝,杀伐决断,身上的气质愈发内敛威严,那双眼睛乌沉沉的,我在里头的倒影里瞧见了我自己。


一个头发散乱、蓬头垢面的疯女人。


我也曾,云鬓花颜。


祝永宁。


祝卿永宁。


多讽刺的名字。


于是我回道:萧景承,你也晓得自己的身份,以后,别做不该做的事。


这话刺得准,我瞧见他瞬间捏紧了那方手帕,然后拂袖而去。


我把自己重新埋回雕花大床上,这宫殿有些日子没住人了,虽燃了香,闻起来还是一股子陈味。我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窗外风景。


白云匆匆变换,日头西斜,最后一丝金色光影落下地平线,夜幕低垂。过了很久,三声梆子响过,万籁俱寂,这座皇城又变成潜伏在暗夜吃人的凶兽。


我动一动躺得僵硬的身子,朝着虚空嘶哑出声。


你还在吗?


我不知道宋骁在不在,他本被派来别院保护我——又或者是保护那个萧景承一开始没想杀掉的孩子——如今我回了宫,芊芊也没了,我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一个暗卫跟着我。


所幸风铃响过,我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洞洞的一片,我看不见他到底在哪里,其实我也不想见任何人,就那样木木地继续躺着,同他说话。


宋骁,本宫的孩子没有了。


他的嗓子不知为何比我还沙哑,他说:我的错。


这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他沉默下去,没有回。


黑暗里有轻微脚步声,我晓得宋骁从梁上翻了下来。夜里也瞧不见什么,离近了我闻见他身上血腥味极重,许是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服吧。


他离我三步站定,伸手递过来一样东西,这红绸还没绣好,上面描着小虎踏火的纹路,虎须难绣,拆了绣绣了拆,才将将绣好两根。


不过没关系,以后都用不到了。


我抱紧腿,努力睁大了眼仰着头望天,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大颗大颗滚落。


我泣不成声,又道:宋骁,本宫的孩子没有了。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揽住了我,这是他第一次僭越,他的眼睛比护腕上的火焰还要明亮,是这暗夜里唯一一点光,语气又轻柔得不成样。


都过去了……我会陪着公主。


肌肤相触,我感到他的衣服有些潮。


他松开我,站远些,笑道: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知,半夜更深雾重,梁上从来都潮得很,明日大概会有雨。


是么,那你记得拿被子上去睡。


他点点头,应了声好。



经了这一糟,我元气大伤,对外推说咳疾,赖在宫里闭门不出。


最开始,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不知宋骁如何作息,反正我寻他时,总是第一时间回应,他再也没让我找不到他。


我娘,就是从前的丽嫔,和当今太后过节很深。有一天,那老妖婆也不知道发什么疯,要让我去一个出了名又远又穷的部落和亲。


公主……


宋骁敏锐地察觉到我想说什么,想制止,又碍于身份。


我做了手势叫他不用担心。


我想说。


我想讲给你听啊,小暗卫。


老妖婆话里话外,说我这样玷污皇室血统的公主,还能为国分忧,实在是福分。


她说得实在太有道理,所以我当天晚上,就设计爬上她那个宝贝儿子的龙床,真真正正玷污了一回皇室血统。他们不是说我脏么?那我就脏给他们看啊。


老妖婆一定想不通,为什么最后会是萧景承压下了我去和亲的事。


我不知道宋骁有没有听懂我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并非金枝玉叶,我声名狼藉,不干不净。


我想说——小暗卫,为什么我认识你这样迟?我现在这个样子,连求你带我出宫的勇气也没有。


我想说——小暗卫,犹如落水之人抓住浮木,如果我依赖上你,对你不是好事。你呀,最好离我远一点。


斜刺里猝不及防飞出一只梅花镖,蜡烛被凌空截断,一道清亮寒光闪过,烛芯被稳稳当当挑在剑尖。


我不知宋骁突然露这样一手俊俏功夫是为何?


总不是要舞剑为我助兴吧。


他言简意赅:送公主。


长剑横至胸前,烛火跳动,我瞪大眼睛看着逼近的温暖,一眨不眨。


这一缕火苗烧得热烈,全世界的光都在这里了,胜过九天之上的太阳。它太过明亮,以至于灯芯烧尽后,我闭上眼,仍然能看到红红火火的一片。


宋骁啊,宋骁。


我见过光,你叫我以后怎么面对黑暗。


我一天最多入梦三四个时辰,宋骁睡得定然比我还要少,我不愿叫他陪我受罪,每每月上柳梢就开始上床假寐。次数多了,好像慢慢也就睡得着。


宋骁不让我再直接碰外面送进来的汤药,所有的东西他都要先尝过才肯让我吃。我撑着脸笑:这是女人补气血的汤药,你喝了作甚?他面不改色,但耳尖仍爬上可以的红痕,于是我追着他笑:小暗卫,你要把自己晒黑一点的呀,晒黑了本宫才看不见你脸红。他敛着眉几个纵身从我面前消失,居然没上梁,而是直奔屋顶。


窗外好大一个艳阳天,这个季节坐在屋顶晒,会晒死人的。


我只得提着裙子出去追他,两手搭在眉心作挡太阳,一面寻找他究竟栖身于哪片屋脊背后。


有时候,他会溜出宫去,买红糖包子回来。莹润的糖浆流出来,挂在指尖,被我一口嘬干净,再抬头,撞上宋骁视线,又在瞬间挪开。


没有人再提过那个血夜。


我不知到底从前种种是噩梦一场,还是如今种种皆为虚幻。


如此过了月余,有一天,吃完包子,宋骁忽然说他以后不来了。


哦,不来了。


不来了。


他是龙卫嘛,又不是公主卫,不可能守着我一辈子的。


他总要走,回去萧景承身边。


我把嘴一抹,勉强笑道:不早说,好为你整治一桌好菜,现下都吃完东西了。


他摇摇头,吃这个就很好。


我问他什么时候走。


我明明没有哭,宋骁却忽然伸出手,拇指从我眼角边一路往下滑去,他手上有茧,擦在脸上痒痒的,我憋着笑闪躲,他也难得笑起来,弯着眼,显得睫毛更加纤长。


我问出那句藏在心里好久的疑惑。


你的睫毛这样长,戴面具不会戳眼睛吗?


他的手一顿,挑了眉道:公主可以摸摸看。


他这时候已经晒黑许多了,小麦色皮肤,骤然一挑眉,令人心惊肉跳的英气。


我从来是不知羞的一个人,这一回却不敢僭越,避开头,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好像真的碰到了什么会让人心颤的东西。


宋骁把这些动作尽收眼底,他静静看着我,又像越过我,看向后面计时的漏刻。


我晓得他要走了,我该抓紧时间说点什么。


几度张口欲言,又把那些话生生咽下。


我想说:小暗卫,你不要走。


我还想说:小暗卫,你能不能带我走,我们出宫去,再也不回来。


可是出宫的风险这样大,他虽是一流的武功,毕竟还要带上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我,我如何能让他用性命护我周全。


我这厢纠结来纠结去,宋骁已经戴好面具,这下我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只听见他说:我在公主枕头下面放了东西,去看看?


依言寻去,掀开枕头,下面放着一支步摇。样式夸张,下面坠着鎏金垂珠,一看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我满心欢喜地把那支步摇簪上,一边对镜添妆,一边问:好看吗?


没有人回应。


殿里空空荡荡,回应我的只有窗外呜咽风声。


握笔的手颓然顿住,复又若无其事继续细细描眉。


我的小暗卫,他张开翅膀,呼啦一下飞走了。



没有宋骁日子还是要照过。


我把那支步摇妥妥帖帖收了起来,以前如何过来的,以后就如何继续走下去。


其实我知道,他大抵在萧景承身边护卫。倘若我去找萧景承,十有八九能被宋骁看到,可我一次也没有去。他大好年华,而我残花败柳,我不忍心毁掉季淮安的前程,难道就可以毁掉宋骁的么?


挑了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我去花房要了一株太阳花。这种花很好种,掐点枝条,插在土里就能活,号称打不死,小时候,我家院墙外种了一大片。


花房里的花匠忙得很,正热火朝天地伺候数十盆牡丹,掌事太监背着手监工,你们一个个的都仔细些,这些都是皇上赏给皇后娘娘的,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非扒了你们的皮去做花泥不可!


我不明白为何一朵花比人命还要贵重,但转念一想,好像我的命也没有比这些小太监更加金贵。


只有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的命才叫命。


在这深宫之中,从来如此。


正是多雨多日晒的季节,带回去的花长势喜人,也没怎么打理,不多几日就开出红艳艳一片。


十五那晚下了好大一场雨,我于隆隆雷声中惊醒,窗外不断有电光撕裂苍穹,状若游龙。


我想起宋骁曾说:半夜更深雾重,梁上从来都潮得很。今夜瓢泼似的雨,那宋骁栖身何处?他冷不冷?


反正睡不着了,我索性搬了桌椅,踩上去,垫了脚一点一点地往房梁上摸。


梁坊触手冰凉,是干燥的冷,并没有一点潮气。我稍稍放下心来,重新钻回被窝,可又睡不着,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雨越下越大,惊雷滚滚,电光穿透乌云,我把窗框推起来一点透气,急落的雨花立时砸进屋里来,水花啪一声在我手背上溅开,我忽然,就明白了。


宋骁骗我。


他骗我。


梁上这么干,那他身上的潮气从哪里来?


我沾到他身上的血,不可能在夏日一天一夜也未干。


所以只能是他自己的血。


他……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吗?


我昏睡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一句也没有同我讲过。


他彻夜陪我,替我试毒,听我讲话解闷,为我出宫买包子,在沉寂的夜为我送上一束光。


我甚至不知道他身上有伤、伤在哪里、伤好了好没有。


小暗卫……小暗卫……你……你……你这个傻子。


几日后是太后寿宴。


这么些年了,我瞧着老妖婆从皇后一路当到太后,她年华日渐老去,爱拿气派的劲儿却不减当年,好像场面不隆重铺张一点,就配不上她至尊无极的身份。


她的宴席,我向来不大去,可是这一回,却觉得隆重也有隆重的好。


这样人多的场合,萧景承身边龙卫定然很多,宋骁,你一定会在的吧。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我已很久没有这样尽心打扮过自己,发间只簪了那支步摇,又顺手摘了几朵太阳花作点缀,像光又像火焰的颜色,我觉得他一定会喜欢。


小暗卫,我做人群中最亮眼那一个,你可一定要一眼瞧见我呀。


当年娘亲以色侍君,我完全继承到母亲的美貌,这样盛装,老太后定然会不痛快。果然,开席不过半炷香时间,她就注意到我了。金口一开,先夸我貌美,然后顺势叫我献舞助兴。


全天下最好的舞姬就在这里,她偏偏不看,当着满室宾客的面,叫我这个公主献舞。仿佛在她眼里,我不是与皇帝同辈的长公主,而是个任她取乐的戏子。


她折辱人的手段还是一点没变,可惜了,今天我为宋骁而来,她整这一出,正合我意。


倒是没想到,萧景承居然站了出来打了个圆场,说永宁咳疾未愈,多有不便。


嘉云皇后与他并排坐着,她这时候身子已经显现出来,他的心爱之人,没有染上什么咳疾,被保护得很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幸福又圣洁的气质。


我没理会萧景承突如其来的好心,径直站到大厅正中。乐师抬手起调,是个热闹的曲子,颤肩、翻腕、沉腰、抬腿,我像一朵火焰般旋转,衣袖翻飞,裙摆翩跹,如回莲破浪,如萦风飘雪,步摇上的缀珠晃动起来清脆的响。


一舞毕,殿中有人唏嘘惊叹,触及太后冰冷的目光,这躁动又很快安静下去。


我朝虚空敬酒一杯,作拜谢状,而后也不管老妖婆怎么想,直直走了出去。


小暗卫,你看到了吗?


这支舞,为你而作。


谢谢你呀。


得你相伴相护,是我祝永宁一生之幸。



寿宴热闹,衬得长乐宫孤寂冷清。


我回到自己宫里,自饮自酌。我以前其实是爱喝酒的,后来有了芊芊跟宋骁,便不大喝。


杯中一盏明月,二更将过,门帘掀起又落下,萧景承走了进来。他已脱了寿宴上那身龙袍,换上一件石青色常服,不晓得为什么,王允没跟在他身边。


我饮尽杯中酒,抬起眸子冷冷地睨他。


你来干什么?


朕不能来?你的身体怎样了?


托陛下洪福,倒也死不了。


祝永宁,在这宫里,只有你敢这样同朕说话。


怎么,陛下第一天知道?


他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眼睛落在我身上,里头神色不明。


你今天为什么跳舞?


关你什么事,又不是跳给你看。我压下心中不耐,漠然道:遵太后令。


哼,你是这样的人吗?他笑了起来,也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居然软下来,不过跳得不错,这支步摇,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想碰我头上的钗环,我下意识护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道:萧景承,注意身份,别忘了你在这说过的话。陛下还是早些回去,省得夜深路滑,走错了门。


萧景承抓了个空,他合上空荡荡的手掌,神情莫测,过了一会儿,他道:好得很啊,祝永宁。


和萧景承聊天总是这样,半句也嫌多。


我绕开他,打开门,淡淡道:本宫倦了,陛下请回。


屋门啪一声被合上,萧景承一手扣上门阀,一手拽着我往内室走。


他的力道那样大,我疯了一样踢在他身上,猛地挣开他,扬起巴掌还被碰到,又被他擒住,只觉得手腕都要被他箍断了。他看着我挣扎,眸中有浓重欲念闪过。


当初爬龙床求庇护是你,现在立牌坊也是你,祝永宁,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萧景承把我两只手拧在一起,衣襟被扯开,头发散落,那支步摇簪不稳,摇晃几下,从松松垮垮的发髻上直直掉下来。


漂亮的金黄色,像凤鸟陨落。


一道暗黑色迅疾的风掠过,步摇于落地之前被截住。


许久不见的火焰重新燃烧在眼前,宋骁静静握着步摇站在那里。他带着银色面具,神情样貌,全然看不出来,只露出一双深潭般的双眼。


我见宋骁对照顾我的哑奴出过剑,那时他剑气纵横,杀气四逸。而此时他垂着手,悄无声息站在那里,我却觉得害怕。这种平静之下是汹涌的、磅礴的、能撕碎一切的杀意。


原来他做暗卫是这个样子。


萧景承察觉身后有劲风,到底没有慌乱,他拢好衣服慢慢往回转,见到来人,似有惊异。


龙七?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骁淡淡的,一字一顿:她不愿意。


什么?


萧景承似有一瞬间迷茫,他看看宋骁,又回头看看我,忽而恍然大悟,掐住我下颌哈哈大笑:祝永宁,朕还真是小看你了。朕不过派个龙卫照看你几天,他就对你死心塌地,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骁出现在这里,我既难堪又感动。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他怎么能……他不要命了?


宋骁好似全然不知我心中所想,他冷冷静静地对当今圣上说:放手。


萧景承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挑衅地在我脖颈处印下一吻:敢动朕的人,你是第一个。


屋里不知何时又多出几道人影,隐藏在暗处的龙卫都出来了,他们与宋骁戴一样的面具,一样的火焰护腕。


我瞧见宋骁拔出了剑。


小暗卫的武艺原来这样好,他一个打赢好几个,屋里穿着黑衣服倒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我伏在他背上时,摸到他肩膀一片潮湿。


我们又一次奔走在屋脊上,时空倒转,这一次换他的血沾湿我衣裙。


我搂紧他,感受着月儿如钩,星野辽阔。


宋骁,你这个大傻子,这一回,我们两要死在一处啦。


他抿紧嘴把我往上颠了颠,我送公主出宫。


出宫……出得去吗?


我这样不习武的人,都能看到,远处,有弓箭手埋伏。


宋骁,虽然我身子脏了,可是我的感情很干净的,你要是不嫌弃……


——公主金枝玉叶。


——脏的是他们。


我怔住,灼热滚烫的液体慢慢从眼眶流出来,热辣辣一片,我用力地,抱住了他。


宋骁,要是有来生就好了。


我们……我们……不要生在帝王家。


回廊尽头,弓箭手严阵以待。


宋骁将我放下来,又撕下一片内衬,俯身蒙在我眼上。


不远处箭镞泛着冰冷冷的青光,我直觉宋骁一去就是诀别,拽住他袖子道:你……凑过来些。


他的睫毛又密又浓,滚在手心,像两把小毛刷,这一回,我真真切切摸到了。


宋骁,宋骁,你要是出了事情,我殉你。


我们到地府下面,做一对快活夫妻。


弓箭手迟迟没有放箭,两厢僵持下,那边渐渐起了嘈杂,一个石青色身影被禁军簇拥着走上前来。


是萧景承。


他眉间结着化不开的寒霜,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森,相比之下,从前他对我的那些态度几可算做和颜悦色。


祝永宁,过来。


过来?过哪去?到他身边去吗?


不,不要。


我要和我的小暗卫在一起。


萧景承抬起了手,自他口中漠然吐出放箭两个字,霎时箭雨铺天盖地,围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宋骁背着我站起来,他低低道:公主,别看。


我不看……我不看……


耳边尽是兵器交接声、血肉碰撞声、人声,我掌心一片黏糯,宋骁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重重颤抖起来。


他中箭了。


我立时掀开了蒙眼的黑布,又一道利箭破空而来,我当即反手抱住宋骁。


祝永宁——!好像是萧景承的声音。


天地间的一切动作都放缓下来了,记忆走马观花从眼前回溯,原来中箭是这种感觉,我轻飘飘抚上宋骁的脸,断断续续问:你……疼不疼?我们一起……



我不知道再醒来是几日后,只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座京郊别院。


我发了疯似地问所有人宋骁在哪里,可他们都不会说话。


一个侍女端着汤药走进来,锦卿娘子,喝药了。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喃喃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原来永宁公主死了。


太后寿宴当晚,有刺客入宫,永宁公主以身护驾。


我死了?


可我明明活的得好好的,为什么变成了锦卿娘子。


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身份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紧紧地抓住这个小侍女问:那宋骁呢……我是说……龙七?


她被我抓得生疼,脸上有痛色,神情怯怯的,龙卫听说是死了好几个,侍卫也死了一些,奴婢、奴婢也只是听说……


什么叫死了好几个?


那到底……我的小暗卫……他是死是活?


吃喝皆用木碗,钗环尽去,一切可以伤人的东西都被收了,我被萧景承软禁在这方天地,只有这个叫小莲的侍女陪着我。


伤口被包扎妥当,背上缠着厚厚一层白纱布,随着呼吸一抽一抽的疼。我坚持着要下地,小莲拗不过我,只好掺着我走路,大门口守了带刀侍卫。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不让我出去,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他们都不为所动。最后我以死相逼,一个侍卫终于朝我看了过来,我满怀期待地望着他,结果他朝我劈了一记致人晕厥的手刀。


往后几日,我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从来觉浅的人,却能一觉入梦十数个时辰,我疑心是小莲送来的汤药有问题,就偷偷把药汁倒进花盆。


果然,这夜小莲在外间沉沉入睡,我却没有半分睡意。我轻手轻脚绕开她,来到院子里。


哑奴已经换了一批,做饭的嬷嬷也不在了,龙七生死难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物是人非,只有院里那棵大树还在。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我爬树,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后背的伤口重新撕裂,我分明感到有血珠滚落,却丝毫不觉疼痛,仍然不知疲倦地往上爬。


宋骁,宋骁……


你的公主又在爬树了,这一回,你会接住她吗?


或许上天终于听见我的祈祷,坠落瞬间余光瞥见一缕火焰,我以为是幻觉,可紧紧抱着我的手臂触感又如此真实。


我惊喜地回勾住来人脖颈,你来了?


可是很快察觉出不对,这个人比宋骁更强壮结实。


你是谁?


属下龙三。


龙三……龙三……


那、那大人一定认识龙七吧,他在何处,他还活着吗?


银面具下,那人点了点头。


还活着,还活着,我的小暗卫还活着!


喜悦的泪水迫不及待涌出来,这些天强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我双腿一软,正打算坐下好好休息,就听得银面具道:属下冒死前来,公主慈悲,还是让陛下下旨赐死龙七吧。


赐……死……


赐死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还是让陛下下旨赐死吧。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怎么这句话连到一起,我就听不懂了。


脑海空空荡荡,我抬起头,对上他哀戚不忍的眼。


嘴唇张开又合上,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我忽然止不住地趴在地上呕吐。


他们对他用刑了是吗?


什么样生不如死的极刑,能让百里挑一的龙卫情愿去死。


好……好……,我回复银面具,本宫知道了。


我不记得那一天到底是怎么走回去的,我只知道我麻木地摇醒了小莲。


娘子?她睡意朦胧,又很快清醒,娘子怎么在这里?啊,您的伤——


我止住她的惊呼。


告诉皇上,我要见他。


萧景承叫我好等,第二天傍晚他才姗姗来迟,他到的时候,酒菜都已经凉了,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不会吃。


我换上往日他最爱的织金挑线纱裙,跪在门口等他。


一只手挑起我的下颌,祝永宁,听说你有事找朕?


求求你……赐死他……


赐死谁?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残破如风箱。


赐死龙七……赐死……宋骁……


萧景承心满意足放开手,我看见他的衣摆打了个转,到椅子上坐下。


你用什么同朕做交易?


全部,我的全部。


上方传来茶盖碰撞声,我猜他在喝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盏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


朕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赐温泉汤浴,七日后进宫,封嫔位。


此刻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有了锦卿娘子这个身份,原来他早就在为我入宫铺路。我俯首在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砖石上,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绣着金线的玄靴停在我身前,他的声音带着上位者威压。


你哭什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我死死咬着牙,尽量把句子说完整,臣妾……喜不自胜。


他快踏出门槛时,我问他:为什么?


朕说过,你是朕的人。


当天夜里我乖乖吃了药,却依然被一阵心悸惊醒,好像心房里一根骨头断了,我晓得那个地方原是没有骨头的,却仍然止不住地疼。


一颗心生生被剖成两半,小莲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病症惊到,提着裙子就出去叫侍卫。恍惚里我好像看见了宋骁,他眼里满是疼惜,冲我摇摇头,口型好像是别哭。我伸手碰他,却只穿过一道虚影。


世上再无他!



我的小暗卫,这一回真的飞走了。


他再也飞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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