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是阳光最毒的时候。
树木高处的叶片被炙烤得卷了边，蔫头耷脑地遮住从树叶罅隙间坠落的蝉鸣声。
前不久刚翻修过的一号礼堂外墙大面积的贴上玻璃镜。
镜面透亮，折射着来往穿梭的人流。
礼堂内的中央冷气开到极致，铆足劲地吹，也没能让沸腾的室温降下几度。
优秀学生的奖励既表彰大会即将开始，主持人试麦的声音在整个礼堂回荡着。
夏弥找到姜窈时，对方正懒在礼堂背后的脚梯架旁。
手掌支着下颌，海藻一般的长发铺了满背，顺着腰际垂落，在腿上卷成圈。
脸上还带着些许嫩气的男生在她面前弯下身，递出自己的手机：“姜窈师姐，可不可以加个你的微信？”
男生一句话颤了几颤，才算完整。
“啊？”某人支着下颌，声音懒洋洋的，“可是我今天拼夕夕已经砍不动了，不好意思啊。”
“我不是——”那小学弟被噎住，瞬间面红耳赤。
然而姜窈已经扭开脸，看向走过来的夏弥：“小米你今天好像还没砍，来帮忙砍一下？”
夏弥：？
祸水东引？
小学弟后退一步，摆着手道：“不、不用了师姐，我不玩拼夕夕。师姐再见。”
说完，扭身跑掉。
夏弥两步跨过去，在她身边蹲下：“你这都是什么理由啊窈窈。”
“到我试妆了？”姜窈笑，撑着脚梯架直起身。
“不是，”夏弥双手捧着脸，“化妆间里太热闹了，我出来透口气。”
姜窈手指绕着发尾，懒声道：“不得夸夸我有先见之明？”
“还夸你呢，你就扔我一个人被罗大秘书念叨！你还是我闺蜜嘛！”
姜窈弯眼，不置可否。
今年的百年校庆，学校特意为在校优秀学生及优秀毕业生单独设立了专门的奖励及表彰环节。
C大的官方网站主页更是早早就挂上宣传图。
只是这艺术学院里，美术系和音乐系年年明争暗斗，从迎新到晚会，从社团纳新到学生会招募，已经成了惯例。
更何况今年这隆重而体面的表彰环节。
而她，姜窈——成为美院优秀学生代表的幸运儿。
被成功地拉进这场神仙打架。
“夏弥！姜窈！”
过道里隐隐传来罗晴的声音。
夏弥瞬间皱起脸，余光瞥见身边姜窈已经起身跳下梯步，诶一声：“窈窈你去哪儿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先躲躲。”姜窈小跑两步，又转回来，伸手捧着夏弥的脸，吧唧一口，“宝儿，如果她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我在哪儿。”
夏弥：？
还带用美色犯规的？
然而犯规的某人已经溜出礼堂，溜之大吉。
而身后罗晴的声音由远及近，就在不远处，跑都跑不掉。
夏弥一张脸皱成苦瓜，死道友不死贫道也不是这样来的啊。
姜窈离开礼堂后台。
她直接从安全通道直接拐到二楼，去了上次来她无意间发现的隐蔽空间。
那个隐蔽空间是在礼堂背后的一个小阳台。
因为靠着人工湖，湖边种了一圈的树。草叶葳蕤，枝繁叶茂，反而把在二楼拐角的这个小阳台给遮得七七八八。
不走到尽头来根本找不见。
烈日被绿叶遮挡，连同暑气也像被绿叶筛得没剩多少。
只剩地面落下的点点光斑，和日光与绿叶间飘飞的浮尘构成一副盛夏的光景。
姜窈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在阳台上蹲下。
寻找着最佳拍摄点。
“嗯，端口接入错误，就修改多条指令，整合完成输送。”
随着风飘来的声音，随意散漫，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像秋日的月光，掺杂着几分凉意撒下。
手中的镜头转动，跟着姜窈一同探头向下望去。
他站在树下。从树叶罅隙间落下的日光在他的发梢间跳跃，骨节明晰的手指按着机背停留在耳畔，第一时间攥紧姜窈的眼球。
眉眼间的轮廓深邃，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往下宽肩窄腰，平直肩线流畅往下，连接着挺直的背脊。
糅杂着几分热意的日光照映他的脖颈和滚动的喉结，掩进领口微敞的衬衫中。
掩映在纽扣下的肌肤，欲遮还休，反倒是勾得人格外想看看多解几颗纽扣的风景。
“咔嚓——”手指按下拍摄键。
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幕。
而下一秒，铃声乍响——吓得姜窈心跳骤停。
即使在第一时间摁下静音，但树下的人已经听见声音。
他抬眼望上来。
那双眼睛眼尾狭长，瞳孔深黑，如星似月般。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微妙感，在他身上形成一种清隽又懒散的矛盾气质。
只是男人目光很冷。
或者说是格外平淡。因为不在意，所以才会这么平淡。
面对男人的目光，姜窈冲他晃晃手里的手机，声音拉长些许，在尾音上勾：“诶同学，可不可以加个你的微信呀？”
直白地掩饰过去她偷拍被发现的尴尬。
楼下的男人收回目光，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声：“就这样，先挂了。”
收起手机，转身离开。
不过几步，人已经离开树林。
没能多看几眼，铃声再响，姜窈接起：“马上就回来。”
还没走到化妆间，远远地就看见门口守株待兔的罗晴。
夏弥站在她背后远远地冲她打手势，等姜窈注意到，转身开溜。
一看见姜窈罗晴两步迈上来：“姜小窈！你————”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姜窈捧住脸：“我知道你想我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罗晴所有的话被堵在喉咙口。
而某人已经坐在梳妆镜前，甚至转回头来问她为什么还不过来。
罗晴：“……”
好家伙，倒打一耙。
“你少来！你说说你跑哪儿去了？”罗晴按着姜窈的肩膀，语气郑重，“姜窈同志，今晚我们美术系的脸面就靠你了！你要是输了，就是我们美术系输了。那以后我们看见音乐系的人不得低人一头嘛？那多憋屈，是吧？”
罗晴这话说的，掷地有声。
舌尖顶顶颊侧，姜窈眯眼，眼尾蔓开被热气熏开的绯红：“罗大晴。”
罗晴懵然地应：“什么？”
“论坛上那打赌贴是你开的？”
罗晴瞬间收回手：“怎么可能？我只想看你惊艳全场。”
长长眼睫扇动，宛如蝶翼在眼底投下扇形阴影，姜窈笑一声：“行，我到时一定记得问问有没有叫全场的人。”
罗晴：“……”得理不饶人。
抱着一堆化妆品的造型师刚走过来，问道：“谁化妆？”
罗晴猛然回神，一把抓过化妆师，抬手指着姜窈：“她！麻烦把她画成祸国妖姬！倾世妲己！我今晚就要让全校的人都成纣王！”
姜窈；“……”大可不必。
化妆师：“你掐着我人中了！”
下午四点，优秀学生表彰大会开始。
主持人浑厚的声音响彻礼堂：“嵩岳苍苍，河水泱泱。我校建校100周年，以人文精神为信念——”
罗晴帮着姜窈做最后的检查：“姜小窈，看你了。要相信朱砂痣怎么可能比得上食人花呢？”
姜窈扯好半臂手套：“你在骂我还是骂她？”
罗晴：“？”
姜窈：“食人花长得丑。”
罗晴：“……”
“今天发言的学生代表是谁？”带好手套，姜窈一边理着裙摆一边问。
“姜窈窈你是真的不看官网和学校论坛呀。”夏弥拿出手机，点进C大的官方网站。
百年校庆，连同网站首页都挂上横幅。
鲜红明亮的色彩充斥着整个首页。
而学生代表中那张大头照的主角恰好是姜窈今天下午惊鸿一瞥的对象。
“这是顾神啊！顾神！”夏弥看到偶像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嗯？”姜窈撩眼，眼底流露出轻浅的疑惑。
“每所大学总有那么一两朵高岭之花，”罗晴搭着姜窈的肩，抬起下巴示意夏弥的手机，“我们学校就是他啦。”
“顾清河，计院那位神仙，主修信息安全。”
“大一就带队到国外参赛拿了EC金奖，大二自编程序直接申请国家专利。”
“大四他没有接国外几所大学的offer，直升读研却转专业去读软件工程，做游戏研发，还自己搞了个工作室。”
罗晴说着，略微有几分唏嘘：“人比人真是吓死人，我还在为明年的毕设提前头疼，有的人却在苦恼我是选哈佛还是选剑桥。”
“我小时候也在为选北大还是选清华苦恼过。”夏弥手捧着脸颊，摇头道。
姜窈看着顾清河那张照片看得仔细。
明明是最容易崩塌的证件照，却依然眉目清俊，好看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音乐鼓点震耳欲聋，有人正从拐角处走来。
看着姜窈入神的样子，夏弥抽回手机在她眼前晃动：“窈窈，窈窈！”
“嗯？”姜窈回神，“干嘛？”
“你看入神了？”
“好看就多看两眼，”姜窈背着手，“也不吃亏啊。”
“而且我还挺喜欢看的。”
对面，夏弥和罗晴赫然瞪大眼。
台上主持人已经介绍结束，声音高昂：“下面有请我们C大的优秀学生代表——顾清河顾同学做学生代表发言！”
！
姜窈蓦然回头。
顾清河从她身后走过。
只是这次，他连半分眼神都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