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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掌之上

清河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这是云南边境处的一个小镇。狭窄的街道,灰白墙瓦堆砌的民居,和一些垂着铁闸门的杂货小店混杂在一起,在青石板堆着的高低起伏的路上走出几步,有时也可以看见红黄木板筑成的阁楼。清河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半年多了。

主角:清河白一彦   更新:2022-09-06 22: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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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清河白一彦的其他类型小说《股掌之上》,由网络作家“清河”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这是云南边境处的一个小镇。狭窄的街道,灰白墙瓦堆砌的民居,和一些垂着铁闸门的杂货小店混杂在一起,在青石板堆着的高低起伏的路上走出几步,有时也可以看见红黄木板筑成的阁楼。清河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半年多了。

《股掌之上》精彩片段

你还没有发觉的时候,我坦白,我已经慢慢爱上了你。也许,我最先看上的是你美好的外表,但是,渐渐地被你温馨和婉的气息所吸引。

尔后的很多年,你所在的土地,就是我的天堂;你呆过的地方,就是我的乐土;你呼吸过的空气,就是我唯一的救赎。

你总是认为我冷酷无情,其实,你伤我很深。

边境

这是云南边境处的一个小镇。

狭窄的街道,灰白墙瓦堆砌的民居,和一些垂着铁闸门的杂货小店混杂在一起,在青石板堆着的高低起伏的路上走出几步,有时也可以看见红黄木板筑成的阁楼。

清河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半年多了。

她家在一条溪边,是间黑色尖顶、白色墙面的屋子,门板用红色的漆涂上了一层又一层,显示点喜庆。小溪对面排着几棵挺拔的槐树,临水而照,这个季节正好是叶落的时候,杏黄色的叶片在水面上飘了一层又一层。

今天是礼拜六,本来她可以呆在家里休息,不用出门的,但是为了那件事,一大早的她还是起了床。

撑着条小船在河上晃荡了会儿,停在溪水边靠近市集的渡口。

岸边的桥头上去后,是条长长的走廊,左边用木质的雕花栏杆拦住了下水的道路,右边是参差林立的店铺,弯弯曲曲地沿着廊道排着,有一些已经拉开了卷闸门营业。

上了岸后,她拿着要来的地址,分辨了一下前后的路。

卖面的老板拿着刚擀出来的面条摊在桌上,“清河先生,买面吗?”

这样的边陲小镇,有学识的人极少。所以,像清河这样的中学教师,也被称为先生。

清河对他笑着摇头,走进了面店旁边僻出的一个弄堂。昨夜下过一场雨,脚下布满了青苔,路面还有些潮湿,往前走了几步,头顶多了几根木杆,右边墙面上出现了一扇木门。

清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响了门。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门才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个高瘦修长的少年,穿着件鸡心领的黑色紧身汗衫,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常年不见阳光,被冰雪覆盖了一层,显得有些清冷寡淡。眉目却是极深远的,双眉飞扬上挑,乌黑的眼睛深邃有神,明明是苍白的一张脸,就莫名地有了点奇妙的丽色,像落日中被霞光映红的秀丽山河。

这真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

清河仰努力仰起头来看他。

虽然之前在学校里见过他的照片,清河还是有些被煞到了。的确是张能让异性疯狂的脸,怪不得学校里那些小女生老是谈论他。每到课间,就叽叽喳喳个没完。但是,自从她教他们班开始,他就没去上过一次课。

“你好,我是……你的……”

“清河老师?”少年笑了一下,眼睛从上到下把她快速地打量一番,退开几步一摊手,让她进门,“我认得你。”

“认得我?”清河倒是有些诧异,她还没有正式和眼前这个少年见过面。

白一彦道,“你是我们学校最漂亮最有学识的老师,去年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同学向我提过,就记住了。”

清河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顺了一下垂在肩上的发丝。

进门后,院子倒是很大,一排玉米挂在架子上,洗皂台上还堆着泡着的衣服。清河看了一眼,柔声道,“你一个人住吗?”

白一彦淡淡地点点头,跳上凳子,随手一揽,干净的衣服都到了手里。动作之迅捷,着实晃花了她的眼睛。

来的时候,她本是想和他的家长谈谈的。现在这样,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老师渴了吧?进来喝杯水吧。”

清河犹豫了一下,跟着他的脚步进了门。从开门到现在,他的态度都很随和,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她以为,这样总是旷课的问题学生一定很难搞,心里想了各种各种的话来劝诫他,现在却有种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室内很干净,也很亮堂。

进门就是一个大厅,里面是一条铺了红黄蓝三色方转的走廊,左边有两间卧室,红色的木板门阖着,右面还有一个紧闭的洗手间,更里面的地方有水泥砌成的台阶延伸下去,远远看去,似乎是个厨房,厨房右边门口连着扇小门,用铁丝当锁拴着。

一彦把她请进了左边的第一间卧室。

不大不小的屋子,雪白的墙壁没有一丝杂色,除了靠墙壁的地方一架床和靠窗台上的一个写字台,这个房间干净空旷地不像人住的地方。

清河双手抚顺了身后的长裙,在床头坐下来。

白一彦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像聊家常一样自然,清河迟疑道,“……你很多天都没去上课了……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白一彦听了,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促狭,垂下蜷曲的眼睫毛。

他不说话,清河心里的猜测就更深了——这么小就一个人住,也不知道父母还在不在。她的目光变得非常同情,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说,“不管怎么样,上学是一定要去的,有什么困难的就告诉我,我是你的老师,一定会帮你的。”

白一彦静静地听她说完,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清河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老师。”白一彦慢慢说道。

清河没有多想,接下来又交代了一些简单的事情,叮嘱他星期一一定要去上课,就和他告了辞。说到底,她虽然是他的老师,他们之间却不算很熟。

出门的时候,她在走廊里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有些不确定地问,“一彦,你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生锈了,我怎么闻到一股铁锈味?”

耳边似乎还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四处看了看,皱起纤秀的眉,幽黑的睫毛在雪白无暇的肌肤上扑了几下,习惯性地捏了颊边的一丝头发。

白一彦眼底的笑意深了点。

刚才没有在意,现在借着光线仔细看看,才发现这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老师。怪不得同桌那个王胖子天天在他耳边烦,一说起来就两眼发绿光。听说是半年前从北方的大城市来的,也不知图什么。

“……可能是下水道的管子生锈了,一会儿我看看。”白一彦微笑着说。

清河没想别的,叮嘱道,“那你好好休息,把之前空掉的功课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下个礼拜有一场测验,准备一下吧。”她写了张纸条递到他手里,还留了个地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也不要一个人扛着。星期一一定要去上课,知道吗?”

白一彦斯文地点点头,一直把她送到门口的巷子外。

清河慢慢走远了,纤柔的背影消失在巷道深处。她一向比较保守,身上还穿着及脚的长裙,白色为底,边角处缀着淡淡的紫色,被风吹得在风中飘扬,露出脚下自己编织的草制凉鞋,仿佛晴空下一片片飞舞的花瓣。

白一彦站在门口,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缓缓地把门关上。



只有一个人的屋子,比刚才更加寂静。

“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白一彦在大厅里换了鞋,穿着长靴,慢慢踏过走廊,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气味一下子浓郁起来,漫开在走廊里,就是清河刚才闻到的味道。不过,不是铁锈味,而是——血的味道。

昏暗的浴室里,安静地只有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顺着发黄的地砖缓缓淌到门口,流进了开槽的砖洞里。

一道道暗红的血迹,混着新鲜刚流出的,在地上斑斑驳驳。浴缸里的水也满了,被血液染出透明的浅红色。

他按下了灯的开光,狭小的空间一下子亮起来。原本昏迷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也因为这刺眼的亮光而难受地睁开眼睛。

白一彦俯下-身,修长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醒了,睡得怎么样?”

他的手脚还被捆着,嘴上封了黑色的胶布,只能惊恐地睁着双眼睛,双脚死命在地上挣扎,想逃到角落里,只想离他远一点,仿佛眼前人不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而是什么修罗恶鬼。

白一彦也不勉强,就任他一直缩到角落里,拍了一下手背垂在膝盖处,眉眼弯弯地笑着,似乎看着个任性的孩子。

“你怕什么?你我无冤无仇,我抓你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一会儿我撕开你嘴上的胶布,你不能叫,同意的话,现在就眨眨眼。”

男人死命睁着眼睛,拼命地开合了几下。

白一彦笑了,“不用这么大幅度,我看得到。”

说完,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布。

男人动了动嘴唇,舒缓了一下麻木的嘴唇,神经还是紧绷着,仿佛一根快要崩断的弦。从台北远道而来,原本以为这是一次轻松的任务,出来的时候,他就是抱着旅游的心态,顺便泡上几个水嫩的妞,想不到会在路上碰上这种事情。

他是在兰江三闸口的一艘游艇上被抓的,当时内部正在举行一次拍卖会。他用十万台币拍下了一个内地的少女,包下了一个高级VIP包厢,正打算好好享用,脑子一昏就晕了过去。昏迷前,他只喝过一杯那少女递给他的果汁。

之后就被这个少年带到了这里。

“看来,你也清醒地差不多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白一彦起身坐到浴缸边上,伸出脚尖,勾着他的下巴慢慢抬起来,“你是从台北来的?”

男人点点头。

“李一雄的人?”

“是。”

“货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男人脸色惨白。

“好好合作,我不想动粗。”他温声道,双手交叠,轻轻盖到膝上。

男人嗫嚅着嘴唇,“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我……”

白一彦低头叹了口气,猛然一脚踹翻了他,把他的脸踩在地上碾了碾。黑色的军用长靴,脚底的锯齿形纹路在他脸上踩出深深的痕迹,疼地他的脸皮火辣辣的,像被刀割着一样。

男人本能地在地上挣了挣,像条溺水的鱼一样,却只是徒劳无功。他的力气,还比不上这少年的一丝一毫。

“其实你说不说都一样,台北、云南、缅甸,三线两接,这是你们一向的交易路线,我都知道地差不多了。现在问你,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说了,我就留你一个全尸,你要是不坦白,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送给隔壁卖肉的刘大婶包饺子。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每天给你止血,在你伤口上新长出来的嫩肉上割,一刀一刀慢慢地割,反正我不急。”

男人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两条腿不断地颤动,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这么漂亮的一张嘴,怎么会说出这么残酷的话?

一股骚臭味顿时冒出。

淡黄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裤脚渗出来。

白一彦忙收了脚,退到一边,“考虑清楚了没?”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说了个地址。

白一彦静静听完,在他恐惧的眼神里,用保鲜膜把他的头裹了一层又一层。快速处理一下,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小河两旁是高于水面两米左右的平台,用木质的雕花栏杆拦了半人高、做成廊下朝里的一排椅子。

脚下的青石板踏起来没有声音。

傍晚的时候,天边一片云霞烂漫,像燃了血的锦缎,和小镇后方连绵的群山交接覆压,慢慢消失在天际线处。

小巷深处的拐角处有个偏僻的旅馆,敞开的大门,两个店员坐在门槛上剔牙,老板打着哈欠,在柜台上倒着这地方特色的药酒。大厅里三三两两坐着些人,围着老旧的八仙桌,还有几个衣着暴露、到处揽客的妓-女。

穿过重重人海,越过几个想上来搭讪的女人,白一彦提着黑色的箱子径直上了楼。

二楼。

207室。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抬起手指叩了两下。

等了很久,门才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穿着工字背心的矮个子男人站在门口打量他,尖鼻子,小眼睛,一脸凶相。在打量他的同时,手还警惕地按在门上。

“我是台北来的,来取约定的货。”

矮个男人像猫头鹰一样四处一望,压低声音道,“进来!”

白一彦信步进了房间。

一间9平方米左右的小套房,泛黄的墙纸,金红二色的地砖,除了边角处靠墙的一架床就是中间一张可以收起边角的黄色四角桌。

矮个男人给他拉了座位,“自己座。”

白一彦把位子推了回去,回头对他笑了笑,“谈事情的时候,我不喜欢坐着。”

矮个子男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回头到右边的小厨房给他倒了杯咖啡,“啪”地一声放在他面前,“小子,你几岁了?”

“这个很重要吗?”

有只白色的波斯猫从厨房蹿了出来,循着香味攀上了桌子,闻了一下咖啡杯,掉头就跳下了桌子。

白一彦勾住杯环抬起来,在鼻息下放了一瞬,低头抿了一口。

“雄哥让你来的?”矮个男人也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灌了一大口。

“让我来取货。”

“钱呢?”

“急什么?以雄哥和高老大的关系,还在乎这点?”

“亲兄弟明算账,我们只是下面打手的。”矮个子男人冷冰冰地看着他。

“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吧?”白一彦把箱子提到桌面上。矮个男人伸手要去摸,被他拉到自己面前,“货呢?”

矮个男人吐了烟,一脚踩灭在地上,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也提着个同样的箱子出来,放在桌面上。

“数1、2、3,我们一起打开。”

白一彦笑着,“1、2、3——”

两个箱子一起打开,一个装满了一沓一沓的纸钞;另一个满满的都是装满了白色粉末的小塑料包。

白一彦用指尖戳破一个袋子,捻了点粉末在鼻下一嗅,轻轻弹去。他把箱子扣上,“那就后会有期。”

“就这么走了?”矮个子男人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白一彦回过头,笑道,“难道你还想留我过夜?”

“我不想留你过夜,最好把你埋到地下去。”

“你可真会开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

“难不成你还是认真的?”白一彦嗤笑了一声,“你不是疯了吧?”

矮个子男人道,“你就不觉得自己的头很晕吗?”

白一彦脸色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脚步踉跄了两下,倒退两步,横过箱子压在桌上,撑住快要倒下的身子。白净的额头渗出一点汗液,指尖微微颤抖,“为什么?难道你想黑吃黑?”

“高大哥可没教我这个,不过,我这货只给台北雄哥派来的人。你是哪面的人,坦白吧?”矮个子男人冷笑一声,把装着钱的箱子抬到了自己面前。

“……你在咖啡里下了东西?”白一彦的眼前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矮个子男人一边打开箱子,一边说道,“只怪里自己不够谨慎。出道的时候,你上面的人没教过你万事要小心谨慎吗?敲门为三声,两长一短,这是我们这边接头的惯例。”

“原来是这样。”

这声音到非常平静,完全没有被算计后的懊恼和悔恨。矮个子男人愣了一下,回头去看他,顿时大吃了一惊。

眼前少年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精神奕奕,脸色没有任何吃了药后的疲惫和虚弱。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红色的影子从装钱的箱子里闪电般蹿出,狠狠撞在他的脑门上。头上一痛,他的身子已经麻痹着倒地。

白一彦踱到他面前,一手贴膝缓缓蹲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捂住自己的喉咙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矮个子男人口吐白沫,额头青筋暴突,双脚还在不停抽搐。

“是不是很难受,恨不得马上就去死?”白一彦笑了,唏嘘一声,弯着食指在地上有节奏地叩了几声,红色的影子从角落里游了回来,攀上了他的手,在他的手臂上缠绕了几圈。

矮个子男人努力抬起头,才看清——这是一条有着红黄条带状斑纹的眼镜蛇。

“早知道你们有这种伎俩了,那家伙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想必也不会告诉我实话,我就多准备了一点。”白一彦温柔地抚弄着蛇头,“这么浓的味道,连猫都闻了出来,难道我会闻不出吗?”

“你想怎么样?”

白一彦微微一笑,“要是杀了你,尸体恐怕不好处理。”

“那就放了我吧,我只是一个接头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喜欢留隐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杀了你以后,把你的尸体砌进水泥墙里,想必短时间内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操-你妈了个B,臭小子,干-你祖宗的!”矮个子男人疯狂地大骂起来,白一彦还是显得好脾气,走到床边拿了一个枕头,慢慢按住了他的头。

箱子里的钱被他一张一张点燃,灰烬也冲进了下水道里。

很快,室内就被恢复了原样。

没有人想得到,这里曾经死过一个毒贩,更不会有人想到,那个人的尸体还被安静地封在水泥墙里。

一段时间后,就算被发现也没有关系,那时,他已经出境了。

在这之前,只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

李一雄每次运货到缅甸交易,总会在云南和高老大的人转折接头。一方提供金钱,一方出货,一直都没有变过。他挖了这条线有段日子,才挑今天这个好日子下手。

出门的时候,白一彦把箱子里的货稀释又浓缩了一下,装进了牛奶瓶里,顺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9点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黑。



出了弄堂,在小巷里拐了几个弯就到了闹市区。

道路两旁都是四角翘檐的老式店铺,刷上了一层红漆,黑色的瓦片、红色的窗棂、碎石砌成的台阶,还有家家户户门前垂下的大红灯笼,都带着点古色古香的味道。

从路口向前走去,在人海里穿行,远处房屋在视野里高低起伏、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庙口的地方,才被青烟渐渐覆盖。

几个小孩子拿着烟火在路上玩闹,大人在后面追赶呵斥。

他在路边的一个摊头停下来。

这是个卖面人的小摊头,卖主是个六七十岁的老汉,穿着件短衫,坐在身后的台阶上现场捏着。他的手虽然粗糙又难看,但是非常灵巧,一个小小的面人只要几分钟就完成了。白一彦看着有趣,路又实在拥挤,就在旁边看了会儿。

旁边有些细碎的小声音,回头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羊角辫,眼巴巴地盯着面人。

白一彦微微笑了笑,付了钱,买了个猪八戒的面人给她。

小女孩很单纯,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谢谢漂亮哥哥!”

“小嘴儿好甜啊。”白一彦笑着拉拉她的羊角辫,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屁颠屁颠跟在自己后面的妹妹,那个被自己耍地团团转还把他当英雄的笨妹妹,心里就软了一块地方。

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女孩揉了揉肚子,抬头盯着他,“饿……”

白一彦回头去看。

右边的廊道口有家两面敞开的饭馆,也都是用木板造的屋子,看上去像旧时的酒家。他揽了小女孩就提起来,几步跳上了台阶,叫了碗面条。

热气腾腾的面马上就端上来了,他掏出纸巾把筷子来回擦了几遍,挑了一条吹凉了,像吃意面一样卷在筷尖上,送到小女孩嘴边。

小女孩饿急了,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他只觉得小女孩的吃相很可爱,小小的牙齿扯动着筷子,让他握惯了刀枪的手有些微震。

外面忽然传来沉闷的爆破声,斜对面银行二楼的玻璃窗寸寸碎裂,像是电影特技般爆发出一大块的火烧云,热浪滚滚地翻开。几个持枪的匪徒从上面翻出来,在铺着黑色瓦片的屋顶上快行,手里还劫持着一个年轻女人做人质。

街上顿时乱成了一团。

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庙口的方向逃去,踩踏情况屡屡发生。

白一彦抱了小女孩,钻进了人群。他的速度很快,奇怪的是,身边的人在碰到他的时候都会被一股巧力隔开。

好不容易到了庙口,人群争相涌入庙旁墙上的两道窄门,导致人流根本无法疏通。白一彦抱着小女孩进了尚算空旷的庙里,进门就撞到了一团柔软的物事。

年轻的女孩倒退了两步,后背撞在了庙口的红木门板上。她揉了揉火辣辣的肩膀,抬头就看到了一彦,“是你?”

白一彦看到宋清河,也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一笑,“老师也在这儿?”

外面更乱了,有一些人见无路可去,也逃进了庙里,在里面找藏身的地方。

白一彦抓了她的手臂,藏在了放贡品的桌案下。黄色的桌布呈三角形垂下来,边角还缀着流苏,在眼前晃来晃去。

清河的心也随着那流苏晃来晃去。

桌子下非常狭隘,旁边还有一尊堆放着的矮个子佛像,已经积满了灰尘。清河只能往一彦的方向移了移,和他紧紧挨在一起。怀里的小女孩已经吓傻了,在一彦怀里发抖。清河摸了摸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面颊,“别怕,没事的。”

她的脸上挤出一点微笑,纤长的睫毛却在不断颤动,手捏在一起,骨节都有些发白。

——明明怕地要死。

白一彦心里生出些笑意,撩起黄色的桌布往外面看了看。

庙口的广场上已经空无人烟,能逃的都逃出了门。后来的却被人海堵在门外,拼命缩在墙角的地方。几个持枪的歹徒站在广场中央,劫持着两个银行女店员。

警车停在远处的路口,全副武装的警察有秩地跳下车,沿着街道迅速逼近。十几架冲锋枪对准了广场中央的三个歹徒。

——看这形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白一彦放下了桌布。

几个匪徒走投无路,只能退进庙里。领头一个一脸凶相、左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朝天上开了一枪,粗声粗气地大骂,“活着的全都他妈给我滚出来,到中间来!”

庙里一片尖叫声,不管男女,六神无主地抱着头。

“快点!妈B的!”刀疤男后面一个扎着头巾的男人提着把45 mm 口径的HK-UMP,猛地提起基座,朝着地面就是一阵射击。

掉落的金属子弹壳在地上溅起一阵火花。

人们尖叫着跑到中间,抱着头紧紧缩在一起,有几个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一阵难闻的尿骚味在空气里蔓延。

矮个子的男人大骂几句,一脚踹翻了地上一个唯唯诺诺的男人,“老实点!别他妈的搞什么小动作。”

清河和白一彦也到了人群里,被挤在最外面。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抬头看了一彦一眼。出乎她的意料,眼前少年神态自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还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清河心想,难道她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不如吗?随即,也提起了一点勇气,回了他一个清浅的笑容。

清河的笑容很美,像透过云层的阳光,干净清冽,似乎能驱散阴霾的雾气,越看越舒服。巴掌大的一张脸,每一处都是点睛之笔,只是她太过安静了,也没有四射的艳光,不去注意的话,很难发现身边的她是这么漂亮。

身处危境,一彦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托着腮帮子,慢慢欣赏着女老师姣好的脸颊。

嗯……皮肤很白,腰也很细,好像他两只手就能环过来似的……

女人的本能让清河警觉起来,小心地四处看了看,发现了一彦的目光,伸手一摸脸颊,“我脸上有花吗?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沾上了一点灰。”一彦自然地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好像拂去了什么。

收回手的时候,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指。

——呵,居然没有擦粉,又滑又嫩。

清河的脸有些发烫,雪白的脸颊染上一片红晕。她这副羞怯的样子,就像十几岁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样,一彦觉得好玩,唇边不由自主地抿了丝笑意。

外面传来扩音喇叭的声音,一个穿着防弹衣的武警躲在建筑物后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立刻释放人质!法院会从宽处理,如果你们一意孤行,我们会采取强攻手段。”

白一彦暗骂了句“白痴”。

果然,刀疤男朝天猛然开了一枪,“半个小时内,给我们准备一架直升飞机,迟一分钟,我们就杀一个人质!”

武警队长抢过喇叭,“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弄不到。”

刀疤男抓了一个短发女人推到庙门口,拉开枪栓一通连射。女人雪白的汗衫前爆出一朵朵血花,倒在血泊里。临死前,她还惊恐地大张着眼睛,双手极力向门槛外伸去。

又是一阵不断的尖叫声。

矮个子男人道,“别废话,半个小时看不到直升飞机,我们就立刻动手!”

死寂——在空气里蔓延。

硝烟的味道很刺鼻,清河的体质本来就不是很好,长时间闻着这股味道,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摇晃了会儿,她一头向旁边栽去,身手有双手揽住了她的身子。被这股力气一带,清河扑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温暖、坚实,只是一只手抱着她,就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抬头一看,一彦眉眼弯弯地望着她,“老师没事吧?”

清河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得他的眼睛里像含着一汪春水似的,多看几眼就要陷进去。明明比她还小的年纪,笑起来怎么就这么感性?

清河正纳闷,外面警队的喇叭声又响起来了。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弄不到直升机,只能给你们一辆车。”

头巾男拖起地上一个少女,把她扔了出去。少女翻过门槛,在地上滚了几下,顺着台阶摔下去,魂不附体地朝庙外爬。子弹无情地穿透了她的四肢,却不打中要害,她一边爬,冰冷的金属一边射进她的身体。爬了大概有10米远,她离开了庙口,终于倒在了广场上。

地上一条长长的血痕,从庙里拖出,一直延伸到广场中央。

触目惊心。

——他是故意的。

清河心里说不出的愤恨,咬了咬牙,眼角都有一些泪渍,不敢去看广场上少女被射地千穿百孔的身体。

刀疤男朝天上又打了一枪,“再给你们半个小时。”

说罢,直接关了庙门。



死寂,在空气里蔓延。

所有人质抱着头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清河抱着小女孩,手脚冰凉,但是,还搭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小女孩早就吓傻了,缩在她的怀里不敢露头。

一彦四处看了看,都是惊惶不安的人。

三个匪徒站得累了,坐在旁边的供桌上休息。刀疤男粗鲁地放下枪,直接拿了供盘里的一个冷馒头,狠狠咬了口。

“呸”的一声,馒头屑被吐到地上,骂骂咧咧,“妈B的,什么东西,比石头还硬?”

头巾男凑上来,“老大,算了吧,我们平时吃的也就这样,将就一下……”

“闭嘴!”刀疤男瞪了他一眼。

头巾男闭上了嘴。

半个小时快过去的时候,外面终于重新响起了喇叭声。刀疤男拉起一个女人勒在胸前,一脚把庙门踢开,广场上,几个武警荷枪实弹地对着他们。头顶上方传来“嗡嗡嗡嗡”的声音。

拿着喇叭的换了队长陈键锋,“直升机已经准备好了,请尽快释放人质。”

“少废话,让直升机停到对面大厦的顶层去!”头巾男提着冲锋枪,朝地上的人质大骂,把一堆人像赶鸭子一样赶了出去。矮个子男人也提着枪,躲在两个人质中间,避开了武警的射程范围。

三个匪徒挟持着人质,越过了广场,进入了东边方向的商业区。

这是一条四五米宽的窄道,两旁林立着店铺,路的不远处有个三层高的百货商场和一个写字楼——大厦就在两者之间,旁边紧挨着一些尖顶或平顶的民舍。

三个匪徒已经渐渐向百货商场靠近。

十几个警察借助路边的障碍物和车辆遮掩,慢慢跟上去。

女警员牛莉对队长陈键锋说,“队长,如果让他们退进大厦,我们就很难再抓住他们了。”

陈键锋正在头疼,没好气地说,“那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不顾人质开枪?报道出去,我们还干不干了?”

牛莉道,“可是,已经有人死了。就算我们不开枪,报纸上也会报道,不如做出一点牺牲,把匪徒给枪毙掉。这样,还能救下更多的人。如果任由匪徒离去,一旦进入缅甸境内,就再也擒不住他们了,上面怪下来,我们还是要倒霉。况且,一架直升机的损失,我们可担当不起,这还是向边境的119部队暂借的。要是丢失了,您怎么向彭将军交代?”

一说起这个,陈键锋又是一个头两个大。说起这个彭将军,那可是119队里号称最抠门最护短的一个了,耍起赖来根本就不算一个将军,跟个街头混混没什么两样。他打内线向119部队求助的时候,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接电话的居然是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更奇怪的是,这飞机还真给他借来了。

当时脑子没过,只想着稳住匪徒,现在想想,还真是一个烫手山芋。

特么的,他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接这种活计。

陈键锋正懊恼,一阵沉闷的枪响从耳边传来。

三个匪徒还在靠近大厦,警方骤然的开枪,打中了矮个子男人的肩膀。刀疤男当机立断,拉开枪栓一通疯狂扫射,赶着几个人质进了写字楼。

剩下的人质被赶到的警察救了下来,送进了医院。

其余的警察马上进入写字楼。

“是谁开的枪?”陈键锋额头青筋暴跳。

几个警察一起摇头。

陈键锋回头去看牛莉,牛莉连忙摇头,“我是有这个想法,但是,我刚才就在您旁边,我怎么会有这个机会?”

陈键锋叉着腰,脑子一片空白,虚汗都下来了。按着情势,死伤的人质起码在8个以上,这么大的责任,他一个人怎么扛地下来?

写字楼很老旧了,内部的装潢也是老掉牙好几年没修缮过的。

长长的走廊里昏暗无光,通向前方,像一只会吞噬一切的巨口。沿路走进去,旁边的墙皮都脱落了,只剩下斑斑驳驳的黑黄色印痕。包括白一彦清河、和小女孩在内,被挟持进楼的人质一共有十一个。

矮个男人被打中了左肩,虽然没到心脏,也受了很重的伤。头巾男扶着他,把一帮人质赶进了尽头、靠着安全通道的一间仓库里。

仓库不大,25平方米的大小,堆满了各种杂物,似乎常年没有人进来过,到处都是灰尘。

仓库里没有任何窗子,只有门板下面有百叶窗一样的开口,透进一点光亮。

头巾男在门口的位置,帮矮个子男人简单地处理伤口。刀疤男持着枪站在他们旁边,对准一帮蹲在地上的人质。

警察也赶到了,在外面例行说着“释放人质”之类的话。不过听声音,他们应该隔得很远,在进来时楼梯口的位置。从那里到这里的安全出口,起码得十几米的距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等处理完伤口,矮个子男人的伤势终于有所控制。只是,子弹如果不尽早取出来,他这条手臂可能会废掉。

“你们当中,有没有人做过医生?”刀疤男冷冷地开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

没有人应答。

“砰——”的一声,清河旁边蹲着的一个胖女人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失去了呼吸。温热的血液满溢过她的脚,染红了她白色的球鞋。

清河举起手,“我……我学过一点护理。”

“过来!”刀疤男大喝一声,从腰间抽出把军刀塞到她手里。清河吸了口气,颤着声音说,“没有手术刀和仪器,手术是无法进行的。况且,我只是学过一点护理,并没有学过正经的……”

“少废话,臭婊-子!老三要是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活!”头巾男大吼。

清河只好接过匕首,划开了矮个子男人的肩膀。子弹嵌入很深,她深吸一口气,“没有酒精,没有办法消毒。”

“臭娘们,你他-妈是不是耍我?”头巾男抓起她的头发就要打。

一彦起身,“不要动粗,这样也于事无补啊。”

刀疤男警惕地把枪口对准他。

一彦笑着双手平举,“不要紧张,我只是想说,没有酒精可以烧红刀子去菌。”

清河痛得头皮发麻,连忙点头,“对。”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不过,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哪里还会去想。头巾男放开了清河,大骂了一声。

清河颤抖着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有酒精棉吗?”一彦慢条斯理地从衣内掏出一块没有解封过的小毛巾,“今天出门时,我正好买了一条。”刀疤男过去,拿过了毛巾。

清河侧头深吸了口气,接过刀疤男递过来的毛巾和烧红的刀子,用力一划,割开了伤处的皮肉。

她的额头流着冷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把那颗子弹给挑出来。

鲜血涌出,连忙用毛巾止血。

小时候,家里还是富裕大家的时候,家庭教师教过她这门课程,这几年,也偶尔给一些人做些简单的护理。记忆里,姐姐会摸着她的头发,爱怜地说,“清河最乖了,我们的小公主。”

现在这种环境,居然莫名地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清河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唏嘘。

心里也有些发酸。

“大哥,我好了。”矮个子男人对刀疤男说。

刀疤男道,“不能再拖了。”俯身过去,在矮个子男人和头巾男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三人点点头,大喊了几声,把一帮人质赶出了杂物室。

警察在走廊尽头的入口楼梯处,拿枪对准他们,“放下武器,你们走不了了!”

刀疤男直接朝他们开了一枪,拉了一个人质挡在面前。

三个匪徒挟持着人质退入了身后的安全出口,拴上了黄色的安全门。

安全门里还是黑红玻璃碎粒石铺成的楼梯,清河和几个人质被赶着向顶层走去。到了楼梯上方的尽头,一道铁栅栏拦在面前,挡住了通向顶层平台的路。

确认了出口,刀疤男拿枪对准人质,“下去!”

几人只好退到楼梯下面的安全门底层。

朝上面望去,只看得到楼梯中间转弯的平台,看不到楼梯顶层的情境,几人心里有有些惶恐。

铁闸门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平台上传来的“哐哐当当”的响声,似乎是一些瓶瓶罐罐倾倒的声音。

一种奇怪的刺鼻味道从顶层传来。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铁闸门沉重地一声响,关上了。

楼梯口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

过了一会儿,众人终于知道这种不安的源泉。

黄色半透明的液体顺着楼梯口淌下来,继而是滚滚的浓烟。

这些歹徒,竟然关了铁闸门,点燃了顶层平台上的汽油,要把他们活活烧死在这儿!

警察被困在安全门外面,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一般的安全门上都有一块正方形的玻璃,可以砸碎。但是,这个楼梯口的安全门居然是最老式的那种封闭型。

几人像疯了一般敲打着它,还有几个向楼下逃去。

到了下面,他们才发现一楼的安全门也从外面被封闭了。

这幢写字楼似乎废弃很久。

浓烟很快从楼顶窜下来,但是,因为烟轻浮于表面,一时还到不了二楼。火舌卷住了三楼的转弯口,视野里已经看不到上楼的路,剩下留在安全出口的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慌不择路地向一楼冲去。

一楼也无法逃生,继而逃向地下室。

清河抱着小女孩,拼命向下面冲去,后面有人踩了她一脚,她顿时摔倒在地。火焰像一个饱胀到极点的气球,“砰——”地一声爆炸开来。

滚滚热浪猛地向她袭来,清河觉得自己快被灼烧了,浓烟熏地她喘不过气来。她把小女孩紧紧护在怀里,意识渐渐模糊。昏迷前,有双手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携在手里几步跳下了楼梯。

呼吸渐渐顺畅了。

清河的意识才慢慢恢复过来。

眼前黑漆漆的,头顶上方却不断传出火光。

她现在和一帮人一起在地下室,门口被安全门堵住了,火势一时进不来,但是,浓烟却还是溢进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被烧死了!”一个中年男人在地上走来走去,忽然像发疯一样踢着脚边的杂物柜,扬起一阵阵灰尘。

一个女人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可以震破屋顶。

每个人的情绪都很紧张,就像一堆干燥的柴火堆,一旦被点燃,就熊熊燃烧起来。尖叫声、怒骂声不绝于耳。

清河努力爬起来,把吓呆的小女孩紧紧抱在怀里。

“够了!”喧闹恐慌的环境中,这个声音不算大声,只是微微扬了点语调,却让一室的人都安静下来。

回头去看,却发现只是个高挑的少年,除了一副好模样,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在这种的情况里,他居然还在微笑,让人莫名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安静只是持续了一会儿,濒临崩溃的男人大吼出声,“要死了,我们要被活活烧死了,啊啊啊——”

“我们不会死,能建造起来,就一定能出去,有风有空气,就有出口。”

“不——我要出去!我不要在这里等死!”男人冲到门口,拼命拍打着门,甚至还想去开门。

“外面就是火,不怕死,还想害死大家的,你就尽管开门吧。”

听了这话,男人停止了动作,抱着头,靠着门颓然地滑到地上。

一彦似乎没有看到他痛苦不堪的模样,语调都没有变化一下,还是娓娓道来,“烟要进来了,先拿湿透的布堵住。”

少年淡然沉静的声音似乎非常可靠,人们的情绪平复了一点。

有人说,“我们没有水?”

一彦微笑,目光移到他下半身,“任何液体都可以。”

男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尽管他之前还是个儒雅的教师,但是,在这危急关头,也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了,脱下裤子,掏出阳※物对准裤子就尿起来。然后,把湿了的裤子堵到门下面的缝隙里。剩下的人也会意过来,照着他的样子依样画葫芦。

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后,一彦不动声色地拉了清河,退到了一排高高叠起的桌椅后。

清河想开口,已经被他捂住了嘴,食指竖在唇上,“嘘——”

那双明亮的眼睛漆黑不见底,似乎还带着点笑意,清河忽然没有了声音。

一彦抬手指了指头顶,从她怀里接过了小女孩,单手攀上桌面,借力而起,双脚踩在桌椅和墙面之间,利用狭窄的距离游行上去。就像一只壁虎一般,很快就攀到了屋顶,上了一个夹在上面的横梁。他把女孩放在一边,脚尖勾着横梁倒吊着挂下来,“跳上来,把手给我。”

清河一咬牙,爬上了椅子,努力举起手,搭在他的掌心里。

一彦笑了笑,猛地一用力,把她的身子提了起来。

清河学着他的样子,两只脚踩在桌椅和墙面之间,吃力地爬上去。

“很好,不要往下看,加油。”少年一直在鼓励她,微笑莞尔。清河心里忽然充满了勇气,咬紧了牙关继续往上爬。根本没有想过,这对以往的她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

爬到一半的时候,脚却被一股大力扯住了。

往下一看。

一个发现他们的女人抓着她的脚,像抓住了溺水时的最后一根稻草,拼命地大喊,“救救我,救救我,不要丢下我不管!”

清河不知所措。

一彦冷冷地下令,“踢开她!”

女人惊恐地望着他们,“不,不要!”她努力踮起脚尖,抓紧清河的脚。

这边的动静似乎吸引了一些人,纷纷向这里跑来。

一彦骤然大声,“你想死吗?”

清河被他一吓,反射性地用力一踹,踢开了女人。身子借力荡起,摔到了横梁上。她用力抱紧了横梁,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淌下来。

一彦没功夫理会她的情绪,在黑暗里敲了敲,不出意外,果然发现了空心的地方。

——像这样的地下室,肯定有通风口,即使后来封住,也会留有缝隙。有时,人为了贪方便会直接从楼顶打开通风口,用绳索吊着东西扔下来。所以,通风口一般会设置在屋顶的地方。

他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三两下划开了封口的木钉。

一丝亮光从头顶透进来。

——这是两块简陋木板封住的通风口。

一彦掰开木板,探出个头,双手撑地一举跃了出去。后头对清河道,“把孩子给我。”

清河擦了眼泪,把小女孩抱起来,传到他手里。

一彦又对她伸手,“把手给我。”

清河把手递给了他。

出口之后,是二楼的一间杂物室。一彦拉了她,带着小女孩快速地跑了出去。他的方向感好像很好,在陌生的地方七拐八拐,就很容易地找到了出口,而且没有被火势波及。

这是二楼后面的阳台。

一彦抱着小女孩攀上了楼上的管道,对她道,“爬下去。”

清河想,这一天,算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刺激的一天了。亲眼看见那么多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还在火里逃生。

到了地面,她也没有绝处逢生的喜悦。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回头一看,写字楼已经湮灭在滚滚浓烟里。

有时候,生命真的非常脆弱。

小女孩住在庙口西边岔路口,家里是开米铺的。一家人都等在门口,收到小女孩被歹徒劫持的消息,都急疯了。

见到她完好无损地回头,差点就给清河跪下来了。

清河尴尬无比,客套了几句就逃了出来。

夕阳已经西下,金色的余晖舔着这个边境小镇古老的轮廓,一圈一圈碎金般铺满了来时的青石板小路。

清河的裙子都有些乱了,低头整了整,把垂落额前的一绺柔发轻轻拨到耳后,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靠在店铺旁栏杆上的少年。

斜倚的身子在地上拉出一道修长的阴影。

双手抱在胸前。

清河和他对视了一眼,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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