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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不见鹿

夏拾雨宫旭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夏拾雨,夏拾雨!”班上的八卦王站在教室门口喊我,她热情洋溢,仿佛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活力,“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我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心脏却在“怦怦”地狂跳,就像是被人撞破了秘密,一如小时候偷偷从别人家的果树上摘了一颗脆桃被人抓个正着,有点窘迫和焦急、心慌和无措。

主角:夏拾雨宫旭   更新:2022-09-10 20: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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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夏拾雨宫旭的其他类型小说《林深不见鹿》,由网络作家“夏拾雨宫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夏拾雨,夏拾雨!”班上的八卦王站在教室门口喊我,她热情洋溢,仿佛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活力,“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我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心脏却在“怦怦”地狂跳,就像是被人撞破了秘密,一如小时候偷偷从别人家的果树上摘了一颗脆桃被人抓个正着,有点窘迫和焦急、心慌和无措。

《林深不见鹿》精彩片段

那个少年,他有最好看的侧脸,他喜欢用手撑着脸颊,侧头看窗外那棵银杏树。


而我,喜欢静静地看着看着窗外的他。


日光从窗户落进来,他睫毛上仿佛缀满了阳光。他的侧脸沐浴在阳光下,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都清晰可辨。他的鼻梁高挺,眼窝里藏着深邃的心事。他的唇形也很好看,从侧面望去,好似在微笑。


他还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发尾垂在他白皙的后颈,有一种慵懒的感觉。


我喜欢看着他的侧脸,我喜欢悄悄靠近他,去嗅他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洗发水混合薰衣草的香气——属于他的香气。


“夏拾雨,夏拾雨!”班上的八卦王站在教室门口喊我,她热情洋溢,仿佛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活力,“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


我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心脏却在“怦怦”地狂跳,就像是被人撞破了秘密,一如小时候偷偷从别人家的果树上摘了一颗脆桃被人抓个正着,有点窘迫和焦急、心慌和无措。


我急急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太着急而弄倒了凳子。


然后他转过了头。


他在笑,嘴角微微往上扬,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映着这个夏天最美丽的柔光。


他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神总是这么认真,专注得好似他只看着你一个人一样。


我飞快地弯腰,将凳子扶起来,不敢再看他,怕他柔和的目光看穿我所有的遐想。


我喜欢看他,却又不敢让他发现我在看他。


我逃也似的跑出了教室,心脏还在狂跳,手心里沁出了热汗,一种近乎甜腻的酸涩把整个心脏都要填满。


有时候我也会想,他对我是怎么想的呢?


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算得上好看吗?算得上脾气好吗?


他对我,是喜欢还是讨厌?又或者只是平常心呢?


带着心酸的偷窥时光,不管是烈日还是狂风,是雨天还是晴天,是落雪还是霜降,这样的心情浸透了我整个校园时光。


“夏拾雨。”在我又一次悄悄看着他的时候,他忽地回过头来,将我偷窥的目光抓了个正着,“你喜欢大海吗?”


“啊?”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连手应该怎么放,眼睛应该看哪里,呼吸应该用什么样的节奏都乱了方寸。


“你喜欢大海吗?”他笑了起来,眼睛像藏着万千星辰一样闪耀。


“喜欢。”仿佛被蛊惑了,我鬼使神差般点了下头。


话题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多了起来,他不再只是用侧脸对我,他会和我说他的海洋,他五彩缤纷的梦想,他热爱潜水,热爱将自己投入水中,然后下沉、下沉、再下沉。


他告诉我,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潜入一百五十米的深海,去沉睡在海底的海盗船上看一看。


“我也想学潜水,好有意思的样子。你能教我吗?”于是在学期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与我述说的斑斓缤纷的世界成为我向往的、最想要与他一起去的地方。


“好啊。”他点点头,“那么,暑假我们一起去练习潜水吧。”


他朝我递过来一只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弯曲,阳光落在上面,带着温暖的气息。


“嗯!”我抬起手,轻轻地放了上去。



第一章回忆像个唠叨的说书人



翻开台历,7月28号这一天,被我用红色的水彩笔画了一个圈。


我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一年了吗?


我闭上眼睛,宫旭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宫旭,原来,自你离开,已经快一年了。


今天是24号,再过四天就是你的一周年忌日了呢!


我将台历放在写字台上,抽出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那里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眉目清润的温柔少年。他穿着潜水服,笑容温暖,乌黑的眼眸折射着太阳的光。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擦过,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温度的触感。


当然是没有温度的啊,因为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双手撑住下巴,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桃树茂密的枝丫,熟透了的夏桃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一切都是这样熟悉,一如去年,一如曾经逝去的每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盛夏再也没有宫旭了。


不只是今年,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


只要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拾雨,我进来了啊!”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紧跟着门就被妈妈打开了,她给我端来一盘水果,“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午饭了,先吃点水果吧!下午还要去医院复查,你没忘记吧?”


“嗯,谢谢妈妈,我没有忘呢。”我笑着对她说道。


她似乎放心了一些,将水果放下,就走出了我的房间。


果盘上是一个切好的苹果。我拿起来吃了一口,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这个味道就像是一个不能触碰的按钮,“咔哒”一声按下去,与之关联的记忆,立刻就以一种汹涌的、势不可挡的气势涌上来。


我捂住嘴,几乎不敢呼吸,心脏揪紧再揪紧,到了某一个极限之后,所有的情绪反而都消失不见了。


蝉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日光越来越晃眼。在这一刹那,我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不是高考结束了的暑假,时光在耳边呼啦一下往回走了两年。


……


知了,阳光,银杏,整洁的桌椅,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同学,讲台上拿着书走来走去的老师,以及坐在我身边、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出神的白衬衫少年。


他有最美的侧脸,最好看的发际线,还有最好闻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气息。


下课铃终于响起,教室里顿时变得闹哄哄一片。


我趴在课桌上,依然在看他。


“周末,一起去水族馆吧。”说着,他回过头来。


我睁大眼睛,他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正好有两张票。”他学着我的样子趴在桌上,脑袋前面是垒得高高的一摞书,我们藏在书后面,像在说悄悄话。


我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如果我可以的话……”


“一起去吧。”他说,看着我的眼神很温和。


“嗯。”我枕着手臂点了点头。他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我微微泛红的脸。


那是我和宫旭的第一次校外会面。


为了那次见面,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最美的笑容,寻找最好看的角度,打开衣柜翻出全部衣服,寻找最好看的那一件。


我是那样烦恼,又是那样快乐,到最后我竟然穿了一身校服去见宫旭。


当我见到同样穿着校服衬衫的宫旭时,所有的烦恼和忐忑,全都消失不见了。


水族馆里光线幽暗,水里的灯光将整个水族馆晕染得如同幻想中的世界。


在水母展馆前,我仰着头看着水中漂亮的水母,小声说道:“其实……我原本没打算穿校服的。”


“嗯,我也是。”他站在我身边,声音低沉温柔。


我回头看他,他眸光深邃,一只只水母在他眼里游来游去——那是映在他眼中的影子。


他也在看我。


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在看我。


“嗯……”我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心情紧张极了。这样的气氛,让我很想告诉他我此时的心情。


“啊!”他伸手指着前面,“婚纱。”


“什么?”我愣了一下,转头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白色的水母,身上仿佛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纱衣,就如同新娘身上的婚纱一样。


“真的呢!”我趴在玻璃墙壁上,和宫旭一起看那些美丽的水母。


那天玩得真的特别尽兴。校外的宫旭和学校里的完全不一样。他看着水族馆里那些美丽的鱼类,眼睛像是在发光一样。


他热爱与水有关的一切,那些生活在水中的精灵,他同样热爱。他很有耐心地和我说起那些鱼的名字、有什么特点之类。


回去的路上,他特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用保鲜袋装着的大红苹果递给我。那小心翼翼又分外腼腆的样子,像是犹豫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做这件事。


他说:“给你,很好吃的。已经洗干净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大红苹果的味道,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是我最爱的味道。


彼时一直低头咬着苹果的我一路都在想,宫旭是不是同我喜欢他一样,也有一点喜欢我呢?


还是他只是因为我说过想要学潜水,所以将我当成了有共同兴趣的朋友?


毕竟我们在校内的时候,很少说话,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看他,他在看窗外的风景。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宫旭一起去了海边。巨大的落日挂在海面,将大海染成瑰丽的橙红色。我和他站在海边,安静地看着落日。


我回头看他,他也恰好在看我。


我对他说了许多许多话,叽叽喳喳的,像只吵闹的小麻雀。他只是笑,只是听,然后温柔地对我说“我也是”。


你也是吗?


你也同我一样,为了这次会面辗转反侧,苦恼要穿什么衣服,练习见面时的表情和姿势甚至是呼吸的节奏,恨不得将心跳都反复练习吗?


……


可是,那些藏于时光缝隙里、课桌前、银杏叶中秘密穿行的时光,在慢慢变旧。


窗外还是蝉鸣阵阵,空调送出冰冷的风,苹果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留在唇齿间,我伸手捂住眼睛,泪珠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哽咽了一声。这些美丽的回忆,因为其中一个人不在了而变得那么寂寞和悲伤,以至于每次稍微回忆一下,我就会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


宫旭,宫旭,我喜欢你啊!


要是在水族馆里,在你对我说“你也是”的时候就对你说了,那该有多好!


不然,不会直到你死去,我都没能将这句话告诉你。


宫旭,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却从未对你说起过。




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所有人都在骂我,他们在怪我害死了宫旭,哪怕我只是无心的。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就是因为我的疏忽,宫旭死掉了。


不仅是他们无法原谅我,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一天,我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家的。


之后的一个月,我始终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为只要一回想,脑袋里就只有疼痛,接着心脏也疼,四肢百骸都在疼。


妈妈吓坏了,她没日没夜地守着我。


她说:“拾雨,妈妈只有你,如果连你也出事,妈妈要怎么办?你是妈妈的宝贝,是妈妈的心肝,你不要死。你要坚强一些啊!”


我看着妈妈的脸,那是一张因为担忧而瞬间衰老的脸,她的眼神是那么荒芜、那么悲伤。


我伸出手,触了触她的脸。她惊吓似的,眸光颤动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我。


“拾雨,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你能听到我在和你说话吗?”她的声音焦急里带着一抹喜悦,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外走。


我不知道她要将我带向何方。已经是秋天了,满地枯黄的落叶,踩上去就会碎掉。


就如同我的心脏一样,破破烂烂的。


她带我去了医院,带我去见了张医生。


机械地回答问题,机械地思考,我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不去死。


是的,面对医生的那些问题,我的内心却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宫旭因为我死了,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夏拾雨,活着很痛苦吧?”张医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内心,“是不是觉得死了就好了?”


“真是个坏女孩。”张医生忽然凑近我,直视我的眼睛,不给我躲避的机会,“死了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么,所有做错的事,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是吗?所以,你认为死亡是解脱的最好办法。可是,如果你死了,活着的人要怎么办?那些恨你的人、爱你的人,他们要怎么办?”


“总要有一些寄托,不是吗?恨你的人需要,爱你的人也需要。不要说别人,就是你自己,能原谅直接去死的自己吗?活着才能赎罪,活着才能面对生者最大的惩罚,不是吗?”


张医生的话仿佛是一把锋利的斧子,朝我兜头劈下,将我混乱的大脑劈得无比清晰。


对啊,死是可以解脱,可是不能赎罪。


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却想要一死了之,是多么不负责任的想法!


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我得活着。


就算是再难受、再痛苦,我都必须得活着。


“肯乖乖配合治疗了吗?”张医生问我。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很满意。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每个月都需要来一次医院。我没有休学,我还是继续去上课。


那些指责的话语、那些憎恨的目光,都清晰地告诉我,我还活着,我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


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是自己选择的路,我必须向前走。


我得活着,不是为了一个美丽的未来,而是因为一段残酷的过去。


我是没有未来的,我活着,只是纯粹地活着,如此而已。


……


我有多久没去回忆这些事了?


很久了吧!


我不敢去想,我怕想了,我会想去死。


我不能死,所以我不去想。


而如今,面对宫雅的诘问,这些往事一股脑地往外冒。它们不遵从我的意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全部涌了上来。


我的手紧紧抓着一朵白玫瑰,手心被扎破了,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几片花瓣。


“你不要这个样子,没有人可怜你的!”


宫雅有些尖锐的声音就在头顶。


我偏过头去,墓碑上,宫旭湿漉漉的目光直视着我。


那目光里,好似带了一点儿忧伤。


我紧紧抿着唇,继续去捡散落的花枝。


“吧嗒——”


一滴豆大的雨滴落下来,紧跟着就是瓢泼般的大雨兜头淋下。


宫雅撑着伞飞快地走掉了,我还在捡花枝。


我得捡走这些花枝。


宫雅说得没错,我没有资格来祭拜宫旭。


我太得意忘形了,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还可以来看看他?


我是没有资格来看他的。


我不能让我的花,脏了他的墓。


我跪在地上慢慢地捡。雨水溅起尘土,将白色的花朵弄脏。有一朵离得有些远,我往前挪了一些。


就在我伸手去捡那枝花的时候,头顶的雨忽然停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慢慢地捡起了那朵花。


我惊得抬起头来,那里站着一个男生。


他穿着白衬衫、黑布裤,一头稍微带点自然卷的黑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那朵白玫瑰。


他就站在我面前,离我不过两步远,朝我伸着手。


我接过那朵花,然后站起来飞快地跑开。


我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每一根发丝,每一声呼吸,都藏起来。


我跑得太快,没有看清脚下的台阶,仓促中猛地摔倒,抱在手里的那束花散落得到处都是。


雨下得很大,我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


眼睛胀得很疼,脸上全是水,我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在哭,还是雨水的过错。我抬起手狠狠地擦,却怎么也擦不掉。


我继续捡那些花。我不能让这些花留在这里,连一片花瓣、一片叶子都不可以。


“喂!”


那个男生从背后喊了我一声。


我没有回头,抱着那些花狼狈地跑开了。


宫雅站在墓园入口处的遮雨棚下面冷冷地看着我,那眼神冰冷刺骨。


恨我吧,永远恨我,不要原谅我!


我存在的理由,就是承受你们的憎恨的。


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无论我说多少声“对不起”都毫无意义,可是这份愧疚,这份痛苦,除去“对不起”,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达。


我浑身湿漉漉地跑回了家,一路上我摔倒了好几次,膝盖和手臂都擦伤了,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


到家的时候,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直接冲过来,拿干毛巾替我擦着全身。


我知道,她心疼我。


可是,为了爱我的人、恨我的人而活,我很痛苦。


脑袋像是要爆炸一样,心脏仿佛要被生生撕成两半。


“妈妈,我疼。”我抱着妈妈,小声地说道,“我好疼。”


“不疼,不疼了。”妈妈用手拍着我的后背,“拾雨,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妈妈,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好难过。”难过得不愿意再看下一秒的太阳,难过得不想再次睁开双眼。


“嗯,没关系,没关系的,拾雨,妈妈在这里,妈妈陪你。”她小心地替我处理伤口。


我看着她头顶生出的白发,心中越发苦涩。


我觉得自己真的特别特别糟糕,我让爱我的人担心,让恨我的人得不到解脱,我又不能去死,只能这样痛苦地活着。


“妈妈,我到底是为什么而生啊?”支撑着我走到今天的支柱有了裂痕,像破碎的玻璃窗一样,起了纵横交错的蛛网,一切都开始坍塌,“我要怎么办啊?”


张医生给我构建起来的,属于活着的理由,岌岌可危。


“妈妈带你去看医生,现在就去看医生。这就去看医生,这就去……”妈妈仓促且焦急。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不用看,肯定很糟糕。


一如宫旭死后,我第一次照镜子。


那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我。


镜子里的人瘦得厉害,显得那双眼睛出奇的大,我竟然硬生生把自己弄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拾雨,妈妈只有你,我知道你很痛苦、很难受,可哪怕是为了我,拾雨,你也得好起来啊!”


妈妈带着我上车,然后踩下油门朝医院疾驰而去。



翻开台历,7月28号这一天,被我用红色的水彩笔画了一个圈。

我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一年了吗?

我闭上眼睛,宫旭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宫旭,原来,自你离开,已经快一年了。

今天是24号,再过四天就是你的一周年忌日了呢!

我将台历放在写字台上,抽出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那里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眉目清润的温柔少年。他穿着潜水服,笑容温暖,乌黑的眼眸折射着太阳的光。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擦过,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温度的触感。

当然是没有温度的啊,因为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双手撑住下巴,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桃树茂密的枝丫,熟透了的夏桃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一切都是这样熟悉,一如去年,一如曾经逝去的每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盛夏再也没有宫旭了。

不只是今年,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

只要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拾雨,我进来了啊!”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紧跟着门就被妈妈打开了,她给我端来一盘水果,“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午饭了,先吃点水果吧!下午还要去医院复查,你没忘记吧?”

“嗯,谢谢妈妈,我没有忘呢。”我笑着对她说道。

她似乎放心了一些,将水果放下,就走出了我的房间。

果盘上是一个切好的苹果。我拿起来吃了一口,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这个味道就像是一个不能触碰的按钮,“咔哒”一声按下去,与之关联的记忆,立刻就以一种汹涌的、势不可挡的气势涌上来。

我捂住嘴,几乎不敢呼吸,心脏揪紧再揪紧,到了某一个极限之后,所有的情绪反而都消失不见了。

蝉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日光越来越晃眼。在这一刹那,我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不是高考结束了的暑假,时光在耳边呼啦一下往回走了两年。

……

知了,阳光,银杏,整洁的桌椅,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同学,讲台上拿着书走来走去的老师,以及坐在我身边、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出神的白衬衫少年。

他有最美的侧脸,最好看的发际线,还有最好闻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气息。

下课铃终于响起,教室里顿时变得闹哄哄一片。

我趴在课桌上,依然在看他。

“周末,一起去水族馆吧。”说着,他回过头来。

我睁大眼睛,他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正好有两张票。”他学着我的样子趴在桌上,脑袋前面是垒得高高的一摞书,我们藏在书后面,像在说悄悄话。

我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如果我可以的话……”

“一起去吧。”他说,看着我的眼神很温和。

“嗯。”我枕着手臂点了点头。他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我微微泛红的脸。

那是我和宫旭的第一次校外会面。

为了那次见面,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最美的笑容,寻找最好看的角度,打开衣柜翻出全部衣服,寻找最好看的那一件。

我是那样烦恼,又是那样快乐,到最后我竟然穿了一身校服去见宫旭。

当我见到同样穿着校服衬衫的宫旭时,所有的烦恼和忐忑,全都消失不见了。

水族馆里光线幽暗,水里的灯光将整个水族馆晕染得如同幻想中的世界。

在水母展馆前,我仰着头看着水中漂亮的水母,小声说道:“其实……我原本没打算穿校服的。”

“嗯,我也是。”他站在我身边,声音低沉温柔。

我回头看他,他眸光深邃,一只只水母在他眼里游来游去——那是映在他眼中的影子。

他也在看我。

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在看我。

“嗯……”我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心情紧张极了。这样的气氛,让我很想告诉他我此时的心情。

“啊!”他伸手指着前面,“婚纱。”

“什么?”我愣了一下,转头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白色的水母,身上仿佛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纱衣,就如同新娘身上的婚纱一样。

“真的呢!”我趴在玻璃墙壁上,和宫旭一起看那些美丽的水母。

那天玩得真的特别尽兴。校外的宫旭和学校里的完全不一样。他看着水族馆里那些美丽的鱼类,眼睛像是在发光一样。

他热爱与水有关的一切,那些生活在水中的精灵,他同样热爱。他很有耐心地和我说起那些鱼的名字、有什么特点之类。

回去的路上,他特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用保鲜袋装着的大红苹果递给我。那小心翼翼又分外腼腆的样子,像是犹豫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做这件事。

他说:“给你,很好吃的。已经洗干净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大红苹果的味道,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是我最爱的味道。

彼时一直低头咬着苹果的我一路都在想,宫旭是不是同我喜欢他一样,也有一点喜欢我呢?

还是他只是因为我说过想要学潜水,所以将我当成了有共同兴趣的朋友?

毕竟我们在校内的时候,很少说话,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看他,他在看窗外的风景。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宫旭一起去了海边。巨大的落日挂在海面,将大海染成瑰丽的橙红色。我和他站在海边,安静地看着落日。

我回头看他,他也恰好在看我。

我对他说了许多许多话,叽叽喳喳的,像只吵闹的小麻雀。他只是笑,只是听,然后温柔地对我说“我也是”。

你也是吗?

你也同我一样,为了这次会面辗转反侧,苦恼要穿什么衣服,练习见面时的表情和姿势甚至是呼吸的节奏,恨不得将心跳都反复练习吗?

……

可是,那些藏于时光缝隙里、课桌前、银杏叶中秘密穿行的时光,在慢慢变旧。

窗外还是蝉鸣阵阵,空调送出冰冷的风,苹果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留在唇齿间,我伸手捂住眼睛,泪珠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哽咽了一声。这些美丽的回忆,因为其中一个人不在了而变得那么寂寞和悲伤,以至于每次稍微回忆一下,我就会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

宫旭,宫旭,我喜欢你啊!

要是在水族馆里,在你对我说“你也是”的时候就对你说了,那该有多好!

不然,不会直到你死去,我都没能将这句话告诉你。

宫旭,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却从未对你说起过。



回忆如同海啸,冲垮我最后一点理智。

所有的克制和逃避,在此刻面对这样一句诘问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

7月28日,晴,微风。

大海,沙滩,触及脚背的浪花,细碎的泡沫……我跟在宫旭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两个人,一串脚印。我回头去看,心里窃喜不已,就像是做了什么幸福而快乐的事,对方不知道,而我全都知道。偷偷地,带着点怯懦地,喜欢着。

“今天其实是个特殊的日子。”走在前面的宫旭说。

“什么特殊的日子?”

我们来到这片海域,是来潜水的,再没有比这片海域更适合潜水爱好者的了。

“嗯,挑战我自己纪录的日子。”他的脚步缓了缓,“拾雨,你说我今天能成功吗?”

我的手背在身后,望着他的后颈,他的发际线真好看,弧度优美极了。

“一定能成功的。”我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神很专注,让人觉得他现在眼里就只看得到我一个人。

“因为是宫旭啊,是宫旭的话,就一定会成功的。”我很坚定地说。

他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好看的眼睛弯了弯:“嗯,借你吉言,一定会成功的。”

抵达了潜水点,他开始穿潜水服。

我蹲在地上,帮他检查潜水设备是否完好。

“拾雨。”宫旭喊了我一声。

“嗯?”我回头看他,他穿着潜水服,柔软的发丝被海风吹动,让人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如果这一次我破纪录成功,上岸后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他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的心脏“怦怦”狂跳。

我假装很镇定,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好啊,其实我也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我偷偷侧过头看他,他同我一样,眼底有着些微的期待和局促。

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他拿起潜水帽戴上,乌黑柔软的头发藏在了帽子里。他走到我身边,弯下腰从我手里拿走了呼吸调节器。

“等一下!”我喊住了即将下水的宫旭,“我和你一起下去。”

“那你潜到五十米就停住,然后在上面等我。”他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飞快地换上潜水服。一年前我还是个门外汉,如今我也能潜入水中了,但是我的潜水深度还只有五十米。

但是,那又怎样?

他在水里啊,我想在那里陪着他。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要告诉他,我想藏在水中跟他讲。

“准备好了吗?”宫旭问我。

我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从潜水点慢慢往下潜。

海水里有鱼儿在游,越往下,鱼的颜色越美丽,下到五十米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宫旭还在往下潜,他是在我后面下来的。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大片的气泡从他嘴边溢了出来。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气泡?

“宫旭?”我伸手想要拉住他,然而他贴着我的指尖滑下去了。

静谧的海里,只有水流动的声音。

那种糟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终于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了!那成团的气泡,是从呼吸调节器上冒出来的!

氧气溢出来了!

调节器出了问题!

“宫旭!”

我暗道不好,赶紧突破自己的极限往下追。可是不管我怎么往下潜,都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

宫旭,宫旭,宫旭……

我心中呼唤着他的名字,急得泪流满面,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再这么下去就要爆炸了。

宫旭,你不能出事!我们说好了的,你潜水成功了,有很重要的话和我讲,我们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说,你不能出事,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我拼尽全部的勇气和力气往下潜,可是潜不下去了。幽暗的海水里,我似乎看到宫旭睁开了眼睛,然后整个人急速下坠,我的手什么都没有抓住。

那之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记忆是凌乱的。有人将我从水里捞起,沙滩上有很多很多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明明声音很大,我却只看到他们的嘴巴在一动一动,怎么也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

宫旭呢?

宫旭上来了吗?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

为什么我找遍了人群,却始终没有看到宫旭?

我是那么那么着急,那么那么害怕。他从我指尖滑走,他嘴边溢出如同泡沫一般的气泡。其实我心中隐隐已经明白了,明白宫旭已经长眠深海,再不复返。

但我不愿意去想,一想就特别难受。可是现实并非我不想不看不听,就可以暂停时间,一切还在往前走。

沙滩上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宫旭被打捞了上来,他的潜水帽掉了,柔软的发丝上沾了好多泥沙。我跪在他身边,用手慢慢地擦着那些泥沙。

他是那么干净的少年,他有最明媚的笑容,他还有最温暖的语调,可是现在他躺在这里,冷冰冰的,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我一边擦一边呢喃着跟他说话。其实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无法形成完整的句子,没有人听得清我在说什么。

为什么那些泥沙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为什么怎么擦那些泥沙还是会将他的黑发弄脏?

为什么他苍白的脸色,被阳光照得越发白了?

怎么办啊,宫旭?

我擦不干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啊!

我抱着他的头,跪坐在人群的中央,再也忍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

所有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宫旭,他就在我面前坠下去,就从我的指尖擦过去。如果我当时拉住了他,如果我带他上了岸,他就不会死了。

“小旭!”

悲惨的叫声钻进我的耳朵,紧接着我就被人拉开了。是宫旭的爸爸妈妈来了,他们的脸上满是悲痛和愤怒,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憎恨。

我拉着宫旭的手不肯松,我不敢松开,我害怕一松开,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你松手啊!”有个女孩走过来,高高地扬起一只手,“啪”的一声抽在我的脸上,“都是你害了我哥哥,都是你害死了他!你放手,我不要你牵着我哥哥!”

“对,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可是没有人会原谅我,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个女孩就是宫旭的妹妹宫雅。她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然后狠狠地将我推开,一把将坏掉的呼吸调节器摔在我脸上,歇斯底里地吼道:“为什么你没有发现?为什么?为什么用这个调节器的不是你?为什么我哥哥死了,你却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一直吼,一直吼,吼到没力气了才瘫坐在地。

她有着和宫旭相似的眉眼,看着她愤怒又悲伤的样子,我完全无力辩驳。

我颤抖着从地上捡起那个坏掉的调节器。是啊,宫旭潜水的装备是我检查的,当时我是那么心不在焉,满心忐忑,想着在潜水结束之后,宫旭会和我说什么,我又要和他说些什么。以至于我敷衍地检查完这个调节器就顺手给了他。

偏偏就是这个敷衍的举动,要了宫旭的命!

宫雅说得没错,是我害死宫旭的,是我害死他的。

“你知道吗?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啊!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啊!”宫雅泪流满面地坐在地上,声音有些嘶哑地冲我大喊。

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喊完,她就和自己的爸妈一起,抱着宫旭号啕大哭。

我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在宫家人面前大哭出声。

我居然不知道今天是宫旭十八岁的生日。

十八岁,人生才开始的最好年华,他却冷冰冰地躺在这片潮湿的沙滩上,再也无法起来了。

他说:“今天其实是个特殊的日子。”

他说:“拾雨,你说我今天能成功吗?”

他说:“如果这一次我破纪录成功,上岸后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

宫旭,宫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

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你说的特殊日子其实是你十八岁的生日?

为什么我连一声“生日快乐”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为什么我只想着那些重要的话是什么,却没有好好检查那个呼吸调节器?

为什么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导致你那么鲜活美好的年轻生命在十八岁生日这天戛然而止?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为什么宫旭死了,我却还活着?

我的手紧紧捂着嘴巴,胃在急剧地痉挛抽搐……

宫旭,宫旭,对不起!

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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